紫竹出阁的这天起了很重的山雾,延绵百里内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刻意抹画的浓妆,只是惨白了些……
土神医坐在梨花树下,怔怔的看着前方溪水里飘浮的白气。
“流岩!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土神医轻轻的摇晃着沉沉的脑袋,发昏且又疼痛。
自打流岩那日一夜未归,他已经三日没有上床歇息,日夜守在门口守在梨花树下,直至听到凌云阁下达的旨令,心头更是为之一惊!险些晕厥了过去……
这时,刘木匠从溪水的对面走了过来,在土神医的身边坐下。
“神医,刚才紫竹差点又死掉了!”
“哦!是吗?”土神医的声音很沙哑,似乎快辨别不出了声调。
“苦命的鸳鸯!”刘木匠深深的叹了口气,“神医,你说流岩那么好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土神医没有立刻回答,许久,转头道:“你信吗?”
刘木匠迟疑了下,低声道:“鬼才相信!”
“哼…哼……”土神医似是嘲笑,扶着梨树把身子立的笔直,向溪水的对岸望去,却始终瞧不清任何情况。
“紫竹那孩子现在还好吧?”土神医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向刘木匠。
后者慌了神,发现土神医的眼睛里已是混浊一片,毫无精光,像是身上的活气快要耗尽!
刘木匠慌忙道:“身子无恙!有凌云阁的人守着哪!”
“凌云阁……”土神医的身子有些摇晃的往后退了半步,眼疾手快的刘木匠一把托住了后背,土神医差点摔倒在地。
“神医你这是怎么了?”刘木匠想把土神医扶进屋内。
“只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土神医抬起轻颤的手制止道:“迎娶紫竹的队伍何时动身?”
“过了午时!”刘木匠很是不解。
“不能耽搁,绝对不能!”土神医慌慌张张道。
“怎么了,神医?”
“我要去趟景阳城,只有那人能救的了他们!”土神医似是泛活了般,整个人都精神高涨,虽然面色还是慌乱。
土神医丢下刘木匠,急忙向院子里走去,刚走两步忽又停下,忙道:“还有一事相求!”
已经听懂其意的刘木匠忙不迭的跑到跟前,“你尽管吩咐就是!”
“桃花村中到处都是凌云阁的眼线,要想出村并非易事。”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给你打个罩眼?”
……
临近午时,村子里传来噩耗,那位帮扶乡亲德高望重的土神医突然暴毙,与世长辞!
村子里顿时哀鸿一片。
大家心里明白,土神医的离世不是偶然,罪魁祸首也不是那个突然消失的少年,而是咄咄逼人的凌云阁。人们的心中慢慢抹去了先前对凌云阁的那份尊崇,反而起了厌恶之心。
现如今土神医膝下并无子嗣,按照村里俗规当日即时就要落土下葬,棺椁的落脚点就是远处的山腰。由于凌云阁的强制封查,村里只派了四五个体力送葬,场面颇为心酸痛楚……
出殡前,凌云阁的随属把棺木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不敢有任何懈怠!甚至土神医的尸身也未能幸免,唯恐哪里出现了纰漏受到酷罚!
桃花村两里开外的地方,刘木匠谨慎地环顾了四周,他知道刚出村的时候,就有几个凌云阁的探子暗中在后跟随,好在途中见到并无其他异常,直到临近山腰他们才悄然离去。
再三确定没有其他生人跟来后,刘木匠吩咐大家把棺木小心翼翼地抬进了路边的林子里。而后又慎重地审视了四周,见到一切都正常后才轻拍着棺板,低声道:“神医安全了!”
棺木内竟然轻咳了一声。
大家赶紧撬开棺盖,土神医从里面爬了出来,在陪葬的包裹内拿了一件素衣换上。
和众人寒暄几句道了别,便匆忙地向后山赶去。
就在众人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松的枝桠上,一个少年把这里发生的所有看得真真切切。
流岩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他离开村子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躲在了这附近的山林中。看到土神医渐远的背影,流岩从枝桠上悄悄的滑了下来,而后又消失在山林内。
……
午时过后,山里的浓雾渐消,只有阴暗的溪水沟内还残留这薄薄的一层。触景之中,总是让人稍感压抑,莫名的增添了几分阴郁……
山村闭塞,道路狭窄崎岖。村户们很少圈养行路的脚程,进城大多都是徒步而行。
紫竹已坐在了喜轿内,虽然红衣加身,凤簪挽鬓,还是遮盖不住面色的蜡黄,眼神的悲戚、哀怨……
雪白如玉的手背上早已有了几道触目的伤痕!更别提手腕上绑扎厚实的素布以及手上捆绑扎实的绳结。
她悲!自己的命运不能自已安置,即使以死相逼还要顺从安排。她怨!自己出身虽是贱胚却没有随遇而安的福运。她更怒!怒那心上人的不辞而别,甚至鄙视他的卑怯!
随着轿子的颠簸。紫竹闭上了双眼,也许是真的累了,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哪还有泪水去争辩那些无望的诉求,看看自己现在的这般模样,还能做些什么?顺其自然或者听天由命!
轿厢的四周都是凌云阁的属众,其门中只是暗下在桃花村安插了几个细作,其余人等全部撤回。
回去的队伍阵仗整洁,声势浩大!可谓是风光无限,气派十足!
乐不思蜀的钱老二,和他那助纣为虐的夫人,坐在了紧追其后的轿厢内,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愉悦,还有少许对轿外众人的不屑和鄙夷。
路上没有人前来送行,更没有人道贺,有的却是惋惜、错愕、还有躲在暗处跺脚的咒骂!
村头的梨花树下,邹瞎子不知何时躺在了那里,拐杖立在身旁,手里提了壶酒,看了一眼远行的队伍,痛快的仰身牛饮,姿态煞是潇洒惬意,却听嘴里含糊哼唱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繁花数。乱山深处水溹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到春难管。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这哼唱的歌声似是一阵清风,跟着那远行的轿子越飘越远,直至被满山沟的粉红遮去了行踪。
梨花对面的山腰上,一位少年,踮脚驻足观望,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少年和轿子一同匿迹在粉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