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歌声也传到了城南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这间屋子太小太破了，小到仅能容下一张破旧的床榻。说是床榻，其实只不过是几块腐朽的木板，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干草。破得四面漏风，屋顶上的也有好几个大窟窿，透过去看到的天空是那么遥不可及。
这张破旧的床榻靠墙处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在那已是布条般的衣衫下露出斑斑血痕，他那遍布血丝的双眼里冒出熊熊怒火。
听着这刺耳的歌声，这男子咬牙切齿地暗骂着：“姓关的，我蔡奎与你不共戴天。“这句话他已经骂了成千上万遍。
这人正是“富贵里“那个纨绔子弟蔡奎，然而刚才高台上被斩首祭旗的男子又是谁？
城东蔡家大宅的偏厅里，那个精瘦的管家斜靠在柱子上悠闲的看着桌案对面的那两个中年男女。
这二人一身粗布打扮，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值钱的装扮。桌案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好些东西，有一只半开着的首饰盒，盒外零零碎碎的摆了三五件金银首饰，几块碎银子，两串铜钱，还有几张写有墨迹的绢布。
那满脸愁容的男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一件件拿起来数落。那妇人站在一边偏过头故意不看，忍不住的偷偷抹着眼泪。
“这个是城中‘富贵里’一间大宅的房契。“
“这个是城东十亩良田的田契。“
“这个是城西五亩桑林的地契。“
“这件是上好的纯金彩云纹簪花项链。“
“这件是极品……“
“好了好了，放着吧。“精瘦管家毫不在意的伸出双手，把案上的东西一齐向自己这边拢了拢，说道：”十七爷啊，老爷本也不想收您老的东西。可也没办法不是，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要打点，不花钱不行啊，这您老是知道的。“
中年男人局促地笼着双手，眼盯盯地看着案上的物件，口中无奈地说道：“是、是。“
精瘦管家看他这副模样不禁想笑，干脆叫人来把东西都收起来拿到后屋去，又说道：“不管怎么样，少爷总算是救下来了，只要人在，破点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中年男人一脸死灰，麻木地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
精瘦管家见事已办完，也懒得和他多说，叫人半扶半推地领着两人向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敷衍道：“今天老爷没在家，就不留您用膳了，有空您常来。“
走到大门口，突然想起个事，挥手叫一个下人拿来个包袱，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十来个黑黄黑黄的干硬杂粮饼，笑着塞到那十七爷的怀里说道：“这有些干粮，您二老拿回去慢慢吃。“
说完嘿嘿一笑，命人将大门一关，留下两夫妻木然的站在大门外。
这两人虽只是中年，然而一脸风霜苦楚，全然不似半个月前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地主模样，满头白发仿佛老了二三十岁一般。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蔡府大厅里，精瘦管家正点头哈腰地站在两个老者面前，其中一个老者精神矍铄，一只手正悠闲的旋转着手中的茶盏，细细的把玩，俨然正是刚才说不在家的大老爷蔡德。
“事都办妥了？“蔡德随意问道。
“回大老爷，都办妥了，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了。“精瘦管家把手里捧着的一大堆东西奉上，想着是不是该放在案上。
蔡德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严厉地斥道：“什么他？叫十七爷。“
“是、是十七爷。“精瘦管家赶紧把东西抱回怀里，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他想起老爷得脾气，蔡家人再落魄也不是他这样的下人可以羞辱的，想起刚才那袋猪狗都不吃的东西，额角的汗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好在蔡德似乎不知道这事，只说了句：“不要搞事。“又端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口。精瘦管家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很识相的告了退，小心翼翼倒退出了厅门。
蔡德品了一会茶，开口说道：“也就是你老四爱折腾，管这闲事不嫌累。“
坐在边上一直没说话的蔡家老四蔡礼依旧嗓音尖细：“也不费什么事，换个替死鬼进去罢了。“
“算了，好歹同宗一场。”蔡德说道：“把祖上的田地收回来也好。“
蔡礼嘿嘿一笑说道：“可惜那小寡妇，生得倒是标致，可惜她竟熬不住早早自尽了。“
蔡德有些不满地看看这人嘴脸，半天说了句：“不要搞事。“
蔡礼嘿嘿笑道：“大哥说的是。“
顿了顿，他脸色一沉，说道：“要不是那个姓关的，怎么会那么多事。荆州上上下下都去说情，就他顶着非要杀十七家那小子，太不给面子了。”
蔡德听了这话也是阴沉着脸，好半天说道：“算了，那小子自己不知死活，惹谁不好，去招惹军中的人。”
蔡礼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多大点事，不就是死了个老革。”
蔡德黑着脸没说什么。
蔡礼又恨恨的说：“在以前，谁不知道‘蔡与刘（表），治荆州’这句话，如今倒好，这点面子都不给。”
蔡德也是气上心头，说道：“那人一贯是目中无人，这次允你胡搞，去换了那祭旗的人，也是想触一触他的霉头，找找晦气。”
蔡礼说道：“这次要能让他败亡在外面最好。”
“说得轻巧，还没看出来吗？这人打仗有两下子，这些年来打得曹魏再没染指过南郡。”蔡德无奈的说道：“否则他也不敢如此轻视我等。”
蔡礼阴阴地说道：“哼，早晚有一天要他栽在我手里。”
蔡德不想跟着他在背地里赌咒，使了个眼色让一边的下人出去并把门关上，转问道：“你去见了东边来的那人，如何？”
蔡礼想了想答道：“那人看来有些来头，搞不好不是寻常商贾。”
蔡德说道：“寻常百姓怎会如此行事，自然是孙家的人。”
蔡礼早也猜到些什么，并不吃惊，问道：“这样咱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蔡德道：“风险自然是有的，问题倒也不大，毕竟目前来说还都是正当生意往来。”
蔡礼有点着急，说道：“可早晚是要摊牌的，这人图谋必定不小。”
蔡德说道：“无妨。”
蔡礼想了想问道：“大哥，您说他们能成事吗？”
蔡德说道：“无所谓。”
蔡礼问道：“那咱们还跟他牵扯着做什么？”
“做生意嘛，自然是不能把本钱都押在一头上。”蔡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地说道：“咱们蔡家多少年来就是这荆州的地主，谁来租咱的地都可以，姓刘的是客，姓孙的也是客。”
“大哥说的是。”蔡礼嘿嘿一笑，说道：“要是能把这姓关的赶走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道呢。”蔡德像是想起些什么，默默地说道：“这人虽然不讲情面，不过做事还算有规矩。”
蔡礼哼了一声说道：“总难消这口恶气。”
“不要搞事。”蔡德见他这样子，顿了顿又说道：“他们也未必没机会。”
蔡礼眼前一亮：“哦？”
蔡德悠悠地说道：“据说，他们搭上了‘水中番鬼’。”
显然，这“水中番鬼”的名字蔡礼也知道，颇有些吃惊地说道：“没想到居然把他也扯进来了，这些人胆子着实不小。”
蔡德闭上双目慢慢的说道：“所以，咱们更是不可轻举妄动。”
“大哥说的是。”蔡礼想起个事，说道：“说起来，小弟上次去还见到个人，说是那人的侄子，不过看起来是个厉害角色。”
蔡德睁开眼睛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人？”
蔡礼说道：“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自称姓余名谨。”
蔡德想了想，不记得东边有什么姓余的人物，又合上双目说道：“区区一个小娃子，无关大局。”
“大哥说的是。”蔡礼见他神情萎靡，也无心再谈，告了个退独自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