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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去的三年让朱迪精疲力尽,也将她打磨得更加敏锐。直到她第一次将车钥匙交到扎克和米娅手里,看着他们开车离去时,她才意识到生活变得多可怕。从那一刻起她开始为孩子们担惊受怕。每一件事都能吓倒她:下雨、刮风、下雪、天黑、太吵的音乐、其他驾驶员、一辆车里坐了太多的孩子。

她给两个孩子配了手机,定了规矩。宵禁、问责、诚实。

他们迟到了几分钟,她就不安地走来走去,直到他们安全地躺下睡觉她才能放松地呼吸。曾经她以为拿到驾照后的自由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了,现在她才知道这只是小巫见大巫。

这一切都是高三的序曲。学期才刚开始,它已经变成了一口高压锅,一个充斥着截止日期和论文的魔方。大学像蘑茹云一样出现在地平线上,污染了每一口呼吸的空气。几年的接送孩子体育比赛、训练、戏剧排练、表演,都无法跟高三的生活相提并论。

她桌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两大本日历,一个用大字标着“扎克”,一个标着“米娅”。每所大学的申请截止日期都用红墨水标出来了,每个考试日期都用黑体字标出。朱迪花了好几年研究入学策略、了解各所大学情况,考量哪所大学对她的孩子来说最好。

上大学对扎克来说易如反掌。他进入高三时GPA[5]已经是3.96了,并且有着完美的SAT[6]分数。他想上哪个大学就能上哪个大学。

米娅就不同了。她的分数也不错,但是不够出色;SAT也是。况且,她心仪的是有名的南加州大学戏剧系。

朱迪开始操心得睡不着觉。她晚上躺在床上,在脑海中回顾入学统计数据和标准,直到自己觉得恶心。她经常在想如何让女儿美梦成真。将一个孩子送进竞争激烈的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她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得一起上大学,其他任何情况都不堪设想。米娅需要她的哥哥陪在身边。

现在,好像升学压力都还不够糟糕似的,她一直害怕的词语被孩子们提出来了。

派对。

朱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

她坐在餐桌前,家人围绕着她。那是十月上旬的一个周五晚上,天空是梅青色。

“行吗?”扎克坐在他的位子上说,“我们能不能去?茉莉和提姆同意布赖森去。”

米娅坐在她哥哥旁边。她的金发在湿着的时候就被编成了辫子,干了后变成卷卷的之字形。过去三年里,她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美女,拥有无瑕的肌肤和超级明亮的笑容。她与莱克茜的友谊像磁北极那么牢靠,这份友谊也给了米娅新的自信。她女儿仍然不是很勇敢,不擅社交,但是她很快乐,这对朱迪来说就意味着整个世界了。“你呢,米娅?你想不想去这个派对?”

米娅耸耸肩:“扎克想去。”

这正是朱迪期待的回答。他们是天生一对,这两个孩子,在每一个方面都是。一个要去什么地方,另一个也要跟着去。他们从一出生就这样,甚至可能出生之前就已经这么形影不离。一个不在,另一个就无法呼吸。

“你听到了吗,迈尔斯?”朱迪说,“孩子们想去凯文·艾斯纳家举办的派对。”

“有什么问题吗?”迈尔斯一边问,一边将荷兰酱倒在他的烤芦笋上。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艾斯纳家的大人在巴黎。”朱迪说,瞥见双胞胎一致退缩了。“又是个小岛。”她提醒他们。

“凯文的姨妈在家,”扎克说,“不是没大人在的。”

“就是就是。”米娅点头补充道。

朱迪靠回椅子上。当然,她早知道这一刻会到来。她自己也曾年轻过,高三正是青春无限的时期。所以,她清楚当高三学生想要开“派对”时是什么意思。

她跟孩子们喋喋不休地讲过喝酒的事情,反复告诉他们酒有多危险,他们发过誓说对喝酒不感兴趣,但是她可没那么好糊弄。她也不是假装自己孩子完美无缺的那种女人。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保护他们,让他们免遭青春期带来的风险,哪怕这结果可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她可以不准他们去,但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反抗,会不会反而更危险?“我会给凯文的姨妈打电话,”她缓缓地说,“确保有大人监督这派对。”

“我的天啊,”米娅抱怨道,“这真是让我们丢脸啊。我们不是小孩了。”

“真的,妈妈,”扎克说,“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们。我绝不会酒驾的。”

“我宁可你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喝酒。”她说。

他看着她。“我可能会喝一罐啤酒。不要紧的。你希望我对你撒谎吗?我认为那不是我们家的风格。”

他竟用她自己的话回击她,以牙还牙带着致命的精准。对你的孩子诚实,代价就是你经常觉得还不如对他们不诚实。在朱迪眼里,有两种为人父母之道:要求孩子们诚实,但也要接受不想要的真相;或将头埋在沙子里,任由孩子们对自己撒谎。扎克的诚实是她相信他的一个原因。“我会考虑的。”她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结束了对话。

接着,大家很快吃完了饭。等到开始收拾餐桌,孩子立即将盘子放进洗碗机里,跑上楼去了。

朱迪知道他们是在为派对做准备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取得胜利——她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来。

她和迈尔斯一起站在玻璃落地窗前,看着天色渐晚。海湾变成了石墨色,天空则是深铜色。“我不知道,”她对迈尔斯说,“我们怎么防止他们喝酒,怎么保护他们安全呢?”

“将他们用链子拴在墙上有用。真可惜国家不准那样。”

“真好笑。”她抬头看着他,“我们无法阻止他们喝酒——你知道这点。即便不是今晚,总有一天晚上他们会喝醉。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怎么来保护他们呢?也许我们应该在家里举办派对。我们收走孩子们的车钥匙,确保每个人都是安全的。我们可以确保他们不喝多。”

“呃。不。这样的话我们可要冒一切风险了。更不用说,如果谁受伤了,我们是要负责任的。你知道年轻人就像细菌一样。他们繁殖得太快,你无法一直死盯。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有这种念头。”

朱迪知道他是对的,但无济于事。“你还记得高中生活么?我很肯定我记得。莫罗农场的啤酒聚会每周一次。我们酒后开车回家。”

“你必须信任他们,朱迪。让他们开始学着做一些决定。米娅很聪明,她肯定不是那种喜欢派对的女孩。扎克也绝不会允许她出任何事。你知道的。”

“我想是吧。”朱迪点点头,将这事又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对她来说似乎没有好答案,没有毋庸置疑的正确道路可走。

剩下的一整晚,朱迪都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做个好妈妈”这一问题上左思右想。9点钟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问题,孩子们跑下楼梯。

“怎么说?”扎克问。

她看着她的两个孩子。扎克,穿着低腰牛仔裤和美国鹰牌条纹运动衫,是那么高大、英俊、稳健;米娅,穿着破洞的蓝色牛仔紧身裤,白色T恤,斜斜地系着一条男士蓝色丝绸领带。她的头发梳到后面,在头顶处扎成马尾。自从认识了莱克茜以来,她走出了自己的壳,但仍然脆弱,有一点黏人。她很容易伤心,容易因为害怕被嘲笑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们是好孩子,是对自己未来上心的诚实孩子。朱迪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

“妈妈,”扎克笑着说,伸手去拉她的手,“好啦,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们的啦。”

朱迪知道他想利用她的爱来操控她,但她无力抵抗。她太爱这两个孩子了,希望他们快乐。“我没想好……”

米娅翻了个白眼。“这简直像女巫审判。我们能去还是不能?”

“都说了我们不会喝酒的。”扎克说。

迈尔斯走到朱迪身边,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那么,我们可以相信你们的话喽?”

扎克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

“你们的宵禁是午夜12点。”朱迪说。

“午夜?”扎克说,“太差劲了。好像我们还是初中生似的。晚一点嘛,妈妈。爸爸你说呢?”

迈尔斯坚持说“午夜”,而与此同时朱迪改成了“夜里1点”。

扎克和米娅冲向她,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注意安全。”朱迪紧张地说,“如果有任何麻烦,给我打电话。我是说真的。如果你们喝酒了——当然你们不该喝酒,但如果你们喝酒了,给家里打电话。我和爸爸会过来接你们,包括你们的朋友。我是认真的啊。我不问问题,不给你们找麻烦。我发誓。好吗?”

“我们知道,”米娅说,“你都说了这么多年了。”

于是,他们动身了,跑向她和迈尔斯去年给他们买的白色运动型福特野马汽车。

“你应该坚持要求午夜的。”当车门“砰”地关上时迈尔斯说。

“我知道。”她说。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当迈尔斯说“不”的时候,他们就会放弃。而当她说“不”的时候,他们更加努力尝试,好像棉铃虫像蛀蚀玉米一样蛀蚀她的决心,直到得逞。

当扎克车上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夜幕中时,迈尔斯皱起了眉。“高三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朱迪附和道。她已经后悔同意他们去了。

有太多可能出错的事情了……

在这样一个温暖的秋日夜晚,埃莫冰激凌店挤满了顾客。夏日已到尾声,每个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游客,都知道寒冷的季节即将来临。

从高二开始,莱克茜就在这家冰激凌店里做兼职了。她挣的每一分钱都存进了大学基金。她的上司是索尔特太太,一个有着一头钢灰色的头发、喜欢戴串珠项链的六十岁的寡妇。她和索尔特太太配合默契地在柜台边忙活着,一个收银一个舀取冰激凌。今晚,尽管店里很忙,莱克茜还是盯着时钟。艾斯纳家的派对9点开始,米娅和扎克会接上她一起去。

扎克。

他是她新生活里唯一的美中不足。过去三年里,莱克茜找到了属于她的地方。伊娃姨婆深深关心着她——这份关爱很明显,即便这位妇人不擅公开表达感情。米娅成了莱克茜的另一半,她的妹妹,她们不可分离。法拉戴一家张开双臂欢迎莱克茜融入他们,从不对她评头论足。对她来说,朱迪好似她的妈妈,这份感情如此之深,莱克茜每到母亲节时总会买两张贺卡,一张送给伊娃,一张送给朱迪。她总是在贺卡里写上一个大大的“谢谢”。

只有扎克是个阻碍。

他不喜欢莱克茜。就是这样。如非必要,他绝不会跟她单独在房间里多呆一秒,他也几乎不跟她说话。当他跟她说话时,他的眼睛总会看向别处,好像无法忍受眼神接触一样。莱克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冒犯到了他,而且任何弥补都无济于事。最糟糕的是,每次他这样做都很伤她的感情。每次他挪开视线或走开,她都感到一丝失去什么的刺痛。

但这也是好事,她这么告诉自己。他不喜欢她,很好,因为她太喜欢他了。她非常肯定的一件事,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一件事是:扎克·法拉戴是禁区。

9点刚过,她听见野马汽车开到店门口了。她急忙摘掉彩色的围裙,跑去员工盥洗室拿她的小手提包。她将包包从墙上取下来,匆匆瞥了一眼镜子,确定自己妆容未脱,然后跑向大门,在经过索尔特太太时,她对其挥手告别。

“做个乖女孩。”索尔特太太快乐地挥了挥手。

“我会的。”莱克茜承诺道。她跑向野马汽车,爬进车后座。车载立体声音箱发出的声音吵到他们无法说话聊天。

扎克倒出停车位,向城外驶去。不一会儿,他们就转上了一条长长的碎石私家车道。车道尽头是一座黄色的、古雅的维多利亚风格大宅,有斜斜的平瓦屋顶和大大的白色弧形门廊。屋檐下挂着灯,照亮了一篮篮鲜花。

下车后,莱克茜听见远处传来谈话的嗡嗡声和音乐声,但是只能看见寥寥数人。他们很可能是下到海滩边开派对了,那里邻居们不太可能看到他们,因此也不太可能向本地警察投诉。

扎克绕到车的这一侧,站在莱克茜旁边。她尽量表现得自然,但是跟往常一样,她做不到。她微微侧身,发现他正盯着自己。

她还没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可说,这时米娅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泰勒会来吗?”

“应该会吧。”扎克回答道。“走吧。”他说着走开了。

莱克茜和米娅跟着他穿过高高的草丛。当他们到达前院时,才看到了派对现场。院子里大概有七十五个孩子,大部分都围在火堆边。大麻的香味充斥在空气中。

米娅抓紧了莱克茜的手,猛地一拉让她停步。“他在。我看起来怎么样?”

莱克茜扫视人群直到看到了泰勒·马歇尔。他高高瘦瘦,一头平直的头发,松松垮垮的裤子低低地挂在臀部,时不时得提一下裤子。米娅从高一结束时就开始暗恋他。

“你很美。过去跟他说话吧。”莱克茜说。

米娅的脸涨得通红。“我不敢。”

“我陪你去。”莱克茜说,捏紧米娅的手。

“你也去吗,进攻者扎克?”米娅说。

扎克耸耸肩,三个人深入派对的人群中。他们经过一对银色的小桶,走到泰勒面前。

“嘿,米娅。”泰勒打了招呼,冲她咧嘴灿烂地一笑。他拿着一瓶半空的酒,是覆盆子味的伏特加。

莱克茜还没来得及反应,米娅已经伸手接过瓶子喝了一口。

“这么一来只能我开车了。”扎克说。然后他加了一句,“小心些,米娅。”

“你想去海滩走走吗?”泰勒问米娅。

米娅给了莱克茜一个“哇!”的眼神,然后跟着泰勒向海滩走去。

莱克茜敏感地意识到扎克就在她旁边。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但是她感觉到他俩的寂静之中有什么东西。她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抬头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这么认为?”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有些她不懂的东西萦绕于他俩之间。她真希望自己刚才没有问那个愚蠢的问题。

“莱克茜——”他开口道。

这时阿曼达·马丁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拿着一瓶半空的摩根船长牌调味朗姆酒。她是个长腿的红发女孩,有着饱满的双唇,像吉普赛人一样斜长的眼睛。扎克的新任女友。

“你在这儿,”她嗲嗲地说,“这么久才来啊。”她抱着他,抵着他的胸膛,像要融化了一样。

莱克茜看着他们走开,两人一路缠绵——现在他在吻阿曼达了——一种熟悉的失落感涌上莱克西的心头。她叹着气,漫步到海滩。那儿,她遇到了一些戏剧社里的孩子。这几年,莱克茜都跟这帮孩子混在一起,看着他们和米娅一起排练。他们坐在沙滩上聊着天。当然,他们聊到了上大学。这是这些日子里最热的话题。从高三开学起,他们就在谈论截止日期、申请表和录取率。每天,不同的大学招生代表会在图书馆里接受感兴趣的高三学生的咨询。周末的校园拜访变成了常规。派因岛的学生可不仅仅会去西雅图考察大学的情况,哦,何止,他们的家长带着他们飞遍全国。

“莱克斯特[7]!”米娅的声音从嘈杂声中传来。

莱克茜转过身,看见米娅摇摇晃晃地走向她。

“我巴(不)知道我喝得这么醉,”米娅摇摇欲坠,“莱克茜,我怎么会醉成这样?”

“你喝酒了?”莱克茜走上前,用一只胳膊稳稳地架住米娅。

“我爱你,莱克茜。”米娅低语着,但是这是一个醉鬼的呓语,演戏一般,含糊不清。她将一只胳膊钩住莱克茜。“你哈(和)进攻者扎克是我最厚(好)的朋友。”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米娅一屁股坐到冰冷的沙滩上。莱克茜也跟着坐下来,和她靠在一起。“泰勒说我很美,”米娅说,“你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说的要不是真心话,那他就是大傻瓜。”

“我们一起跳了舞。”米娅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梦幻。她摇晃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我感觉不到我的嘴唇了。我的嘴唇还在吗?”

莱克茜不禁大笑起来。“我想该送你回家了。我们去找扎克吧。”

莱克茜扶着米娅站起来,牵着她穿过人群。她们在房屋的阴凉处找到了扎克。阿曼达正在勾引他。至少莱克茜认为她是。

“扎克?”莱克茜斗胆开了口,“米娅情况不太好。我想她需要回家了。”

话音未落,米娅弯下腰吐在了草地上。

扎克冲到米娅身边。“你还好吗?”他一只胳膊搂住她问。

米娅摇摇晃晃,擦了擦嘴,说:“我巴(不)好。”

“阿曼达?”扎克问,“能让她在你家歇一下吗?我不能把醉成这样的她送回家。”

“哟,”阿曼达摆了张臭脸,“我不会这么早离开派对的。还不到午夜呢。”她给了扎克一个长吻,然后头发甩甩地掉头就走,向装酒的小桶处走去。

“米娅可以在我家过夜,”莱克茜说,“伊娃这会儿肯定已经睡了。”

扎克看着她:“真的?”

“没问题。”

扎克带着米娅回到野马汽车边,将她扶到后座上,这简直就像试图让煮软的意大利面立起来一样。等他终于把米娅安顿好时,米娅大笑着,四仰八叉地瘫在座位上。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给她扣上安全带。

莱克茜坐上副驾驶位,扎克发动了引擎。他缓缓地倒出车子,向主干道开去。

当他们开下高速公路往大桥那边去时,他的手指在皮革包裹的方向盘上打着节奏。车载音箱里放的音乐莱克茜都没听过,但是它的节奏奇怪地让人上瘾。米娅在后座哼着歌,像往常一样跑调。

到莱克西住的活动房屋时,莱克茜下了车,米娅紧跟在她身后,她步履蹒跚,膝下一软跪倒在潮湿的草地上,哈哈大笑。“样(让)我们去我们的小山吧。”她边说边想摇晃着站起来。

扎克冲到他妹妹身旁,扶她站直。“嘿,米娅,”他温柔地说,“也许你该睡觉了。”

米娅醉醺醺地笑着:“是的,该睡觉了。”

扎克看着莱克茜。“我等到她睡下了再走,可以吗?”

“你不必等。我知道你想回去找阿曼达。”

“你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莱克茜心里一阵刺痛。她走向米娅,从扎克手里接过她。“我们进屋吧,米娅。”她带着她最好的朋友穿过潮湿的草地,进了屋。在客厅,米娅瘫倒在地板上,咯咯笑着,呻吟着。

“嘘!”莱克茜说。

“我就睡一会儿……”

莱克茜将米娅留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又走出了屋子。她站在门廊里盯着扎克。然后她缓缓地向他走去。此时他也看着她,甚至可以说是紧紧注视着她,他的关切让她胃里有什么东西扑腾起来。“她……她没事。”她说。

“你们的小山是什么?”他问。

“米娅和我经常去那儿玩。没什么。”

“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可以。”

当他俩挤挤地穿过浓密的沙龙白珠树林和灌木丛时,莱克茜听见了他脚下踩碎细枝的声音。这条小径如此狭窄,只有熟悉这里的人才能找得到路。当又一次走到开阔处时,他们抵达了高高的断崖。那是一片粗犷之地,可以俯瞰一条繁华的高速公路、闪亮的赌场和黑色的海湾。“我经常来这儿。”她说。

“这里很酷。”扎克在软土地面上坐下来。

莱克茜不情愿地坐到他旁边。他们贴得如此之近,她感到他的腿抵着她的腿。

她等着他说点什么,但他没有。

沉默蔓延开来,气氛变得尴尬。“你们下周末要去考察大学了吧?挺不错的。”最后莱克茜开了口。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话题了。

他耸耸肩:“管它呢。”

“你听起来对这事兴致不高啊。”

“米娅说如果我们不能一起上南加州大学,她会死的。别误会我啊,我也想跟她一起上大学,我想像我爸那样当个医生,但是……”他望向赌场,叹了口气。

“但是什么?”

他转过头来,发现她正看着他。“如果我无法割舍它呢?”他说得如此轻声,远处高速公路的嘈杂声几乎淹没了他的话。

她认识扎克已经三年多了,远远地爱慕着他;她像个考古学家一样研究着他,从他的言辞之间挖掘出隐藏的含意。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他听起来脆弱又困惑。

夜晚似乎安静下来,车流声渐渐消失。莱克茜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她的心跳和他俩的呼吸声。她记起过去那些时候,她等着妈妈回来,却只是一再失望,一再被抛弃。如果说有什么情感是她深有体会的,那就是不确定性。在她最疯狂的梦里她也没想到扎克会有同感。这让她觉得自己与他心有灵犀,和他心意相通。有那么一瞬,他不是米娅的哥哥;他是她开学第一天遇见的男孩,让她心跳加速的男孩。“我没想到你也会害怕。”

“哦,我也害怕一些事情的。”他微微向她那边靠了一些。

也许他只是想挪一下位置坐到硬土渣上,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还有他看着她的样子让她无法呼吸。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感觉自己不由自由向他靠过去,准备吻他。

她正要闭上眼睛时他猛地后缩了。“你要干什么?”

她差点吻了他这事带来的震撼让她吓了一大跳。他都不喜欢她啊,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不是她可以追求的人。朱迪说得很明白,米娅也是。重要的是米娅,而不是对一个每周和不同女孩谈恋爱的男孩那种无用的且无来由的暗恋。

她惊恐万分,嘟哝着“对不起”,起身穿过荆棘和灌木丛向她的活动房屋之家跑去,在那里她才能感到相对安全。

“莱克茜,等等!”

她冲进家中,“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米娅躺在她脚下,唱着《小人鱼》里的一首歌。

莱克茜跨过她最好的朋友,从窗帘缝隙间向外窥视。

扎克盯着紧闭的大门,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他走回汽车,发动了引擎。

直到莱克茜刷过牙,换上睡衣,爬上床,和米娅一起躺下时,她才允许自己认真想了想她差点犯下的大错。

“你是个大白痴,莱克茜·贝尔。”她对着寂静的房间说。

“不,你不是。”米娅说,接着她就打起呼来。

第二天早晨,莱克茜站在卧室窗前,看着外面大雨瓢泼,感到一阵胃疼。她简直不敢相信昨晚她差点吻了扎克。

真是个大傻瓜。

现在她该怎么办?告诉米娅实情,请求她最好朋友的宽恕,为那一时脑热的愚蠢行为道歉?但是如果说出来毁了一切呢?扎克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也许他会?他有那么讨厌自己吗?

“我感觉自己是坨废物。”

莱克茜听到床垫压在木质床板上吱嘎作响的声音。米娅扭动着想要坐起来,床垫发出“砰”的一声。莱克茜缓缓地转过身,感到一阵羞愧。

米娅将纠缠成一团的金发从眼前推开,眼神看起来有点迷糊失焦。她白皙的脸颊一侧有一道红色的划痕。莱克茜不知道米娅是怎么受伤的。毫无疑问米娅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天,”她说,“我昨晚糗大了。”

“确实。”莱克茜走回床边,爬上床跟她的好友躺在一起。

米娅靠着她。“谢谢你照顾我。我发誓我没喝那么多。”她的头“砰”的一声靠向墙壁。“天啊,希望我妈不知道这事。”

莱克茜忍不住了,真相从内向外腐蚀着她。她必须做米娅的好朋友。她必须。“说到昨天,我干了件傻——”

米娅突然坐起来。“泰勒邀请我去返校节[8]舞会。”

莱克茜停下来。“什么?”她和米娅通常都是一起去舞会之夜。去年没有一个人邀请她俩去任何一个舞会。她隐隐有些嫉妒,觉得这次舞会她只能枯坐一边,而米娅可以玩得开心。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真的。会很好玩的。我们可以跟阿曼达和扎克来个三重约会。”

“呃,不。说到扎克……”

“他怎么了?”米娅踢开被子下了床。她站在地板上,脚下有一些不稳,茫然四顾找她的裤子。

“它们在烘干机里。你昨晚吐在上面了。”

“真恶心。”米娅走出房间到走廊另一头。活动房屋因为她重重的脚步而有些抖动。

莱克茜跟着米娅,站在走廊里等她的朋友套上牛仔裤。她刚想再提扎克的事,伊娃从房间里出来了。

“你好,伊娃,”米娅无疑是强挤出一个笑脸,“谢谢您昨晚让我过夜。”

伊娃说:“随时欢迎。昨晚你们玩得开心吗?”

米娅又笑了笑,但是笑容有些惨淡,她的肤色有点发灰。“玩得很开心。派对很棒。”她一只胳膊搂住莱克茜。“没有莱克茜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她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屋外,汽车喇叭声响起。

“肯定是我妈。”米娅说,“她昨晚给我发短信了。今天我们要去外婆家。我得走了。”

莱克茜跟着米娅走到大门边。她在脑海中几度不假思索说出秘密,然后她们对此一笑置之,但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米娅金色的长发。

米娅在门口热烈地拥抱了她。“谢谢你,莱克茜。我说的是真心话。”她拉开距离,看起来有一点不确定。“我很抱歉,你懂的。我不该喝那么醉。你会跟我和小泰一起参加舞会的,对吗?”

“说得好像我不够差劲一样。”莱克茜说。

“别这么说。我们会玩得开心的。”

门外汽车喇叭又响了一次。

“她太有强迫症了。”米娅边说边打开了门。

白色的野马汽车停在门外,引擎响着,排出白雾。

扎克下了车站在那里,目光越过白色车顶盯着莱克茜。雨打在他脸上,让他闪着光。

米娅将连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跑向车边,坐进去。

莱克茜非常肯定自己看到扎克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这事从没发生……也不会发生。然后他回到车里。

莱克茜看着车子开走,然后回到屋内,关上门。他不想她告诉米娅实情。他是这个意思吗?

伊娃坐在厨房桌子边,双手抱着杯子。“他的车昨晚吵醒我了,”她边说边抬起头,“所以我走到窗户边了。我还以为你昨晚不会回来了呢。”

莱克茜试着去想伊娃看到的那一幕:莱克茜几乎是将米娅拖上了楼;米娅瘫倒在地板上唱歌。“我以为我们会留在法拉戴家过夜。”

“我太清楚为什么你没在她家住了。”

莱克茜坐在伊娃对面。“对不起。”她感到太羞愧了,不敢去看她。伊娃姨婆现在恐怕要对她失望了,也许她甚至在想她是不是跟她母亲一个德行。

“你想谈谈?”

“我没喝酒,如果那就是你在揣测的问题。我看见过……我妈妈喝酒,所以我……”她耸耸肩。将那种情感转变成字斟句酌的话说出来,她做不到。“我什么都没喝。”

伊娃伸出手越过桌子握住莱克茜的手。“我可不是要对你行监坐守,亚莉克莎。你不知道我年轻时什么样,但是我记得清楚,我也知道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女孩在那种情况下,很可能陷入真正的麻烦。她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我不想你受伤。”

“我知道。”

“我知道你懂。还有一件事:米娅和她哥哥跟你不一样。他们两个有你没有的选择,能得到你得不到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莱克茜知道这一点,从她第一次走进法拉戴家的大宅时就知道了。米娅可以承受得起犯错。她不能。

“我会注意的。”

“好,”伊娃看着她,“还有那个男孩。我看到他追着你跑的样子。你也要小心。”

“他不喜欢我。这点你不必担心。”

伊娃仔细审视着她。莱克茜好奇她看出了什么。“反正你在他身边要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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