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答话。
他现在的身份是“谢清”，而“楚君曜”早已死了四百多年，这诚然不错，但“楚君曜”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连他都不知道的儿子呢？
“你……？”
参宿显然把他的迟疑当作了心虚，再加上自己已经不小心说漏了嘴，索性不再隐瞒，大声道：“我母亲是昔日的宫主夫人，现任无极宫宫主，林晴！我叫林宇！”
“嗯，你姓林……”楚君曜这么说着，其实已经走了神。
林晴当了宫主吗？……
毫不意外地，楚君曜根本想不起这位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她是什么样子，性情如何，甚至她有多大年纪，统统想不起来。
当然更想不起来，这个自称“林宇”的孩子，是遗腹子，还是在大战之前就已经降生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诞的事！儿子不认识父亲，父亲也不认识儿子！
楚君曜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
而参宿、那个自称为林宇的青年，将这个冷笑当作了嘲笑。
“我生下来，就是无父之人，”他瞪着楚君曜，咬牙道，“这都是拜你所赐！你快点杀了我，休想再从我口中得到什么！”
“你现在说的就不少了。”一直在旁听的曾城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林宇像被人正面打了一拳，立刻闭紧了嘴，一脸很憋闷的神色。
“嗯。”楚君曜再次蹲下身，打量着被自己的徒弟气得住了口的、自己的儿子。这两个人没有一个让他觉得可靠，但现在他想要做些什么，也只能依靠他们了。“据你所知，你母亲肯花多大的代价，救你回去？”
“你想用我来要挟宫主，那是做梦。”林宇冷冷地道。
“是么……”
楚君曜轻轻弹指，一道并不算太大的火焰猛地窜出指尖，一眨眼就没入了青年的胸口。
林宇猝不及防“啊”的叫出声来，但马上咬紧了嘴唇。在真火灼烧下，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胸膛上抓挠着，像要把那深入脏腑的炽烈疼痛生生剜出来。
但他唯一做到的，只是抓破了衣衫，在胸口上挠出一道道血痕。
“你得好好想一想，”在这种惊心动魄的情景下，楚君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的母亲，是否忍心看你这个样子……就算有一天你能够回去，你还可以苟延残喘多久。让她看着你死在她前头，她会不会伤心……”
比起平时来，楚君曜破例多说了很多话。这些话跟真火诀的火焰一起钻进林宇的心里，似乎想在那里钻出一个洞来。
实际上楚君曜已经得到了初步的答案。在他向林宇提到“你的母亲”时，林宇却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下属一般，称林晴为“宫主”。
或者这是林晴训练他的一种手段，既然林宇要在无极宫中担任一个职位，就必须遵守无极宫的规则。而林晴一定也会灌输给他仇恨，让他把“父仇”当作人生唯一的目的。
这也代表林晴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儿子救回去。既然林宇只是无极宫的一名小卒，那么报仇这件事，即便不是他，也可以。
果然，在楚君曜暂时收回真火之后，林宇喘息着大笑起来。
“你……你大可以继续折磨我……或者像那个女道士说的，把我一块一块地剁碎！失……失去一个参宿，对于宫主……对于无极宫来说，什么也不算……”
楚君曜微微合了一下眼帘，表示会意。
“你母亲不爱你。她根本不想要你这个儿子。”
“你！你放……”林宇像被一把刀戳进心房一般叫起来，即便刚才被真火蚀心，也没有现在这么痛苦，“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林晴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了一件工具，他对于青城派、尤其是对于谢清，有着刻骨的仇恨，他可能一直都生活在恨意之中。
林晴没有给过他爱，而看林宇的样子，却并不是不期待有一位真正的“母亲”的。
他的恨让他一直保持着单纯。虽然在初次相遇的时候，他对阵法的指挥若定、对于局势的清晰判断和取舍都让他看起来是个优秀成熟的人，但一提到这些拷问内心的问题，他就彻底暴露了。
楚君曜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痛苦的林宇。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让他有些隐约的失望，不过也不是全无用处。
“走吧。”他对一旁惊呆了的曾城说。
……
从天罗门归来的靳少兰和顾松龄，在听到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后，不仅感到愤怒，而且忧心。
按照靳少兰的意思，就率人立刻杀上无极宫，把林琇琼救出来。顾松龄只得一边叹气，一边拦着他。
“你能带谁去啊？洛书师妹刚受过伤……”
“我已经好了！”在旁的洛书打断他道。
“咳！”顾松龄无奈地一跺脚，“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乱！师妹你是看过无极宫的阵法了，比之从前如何？”
“也没有什么进境。”洛书轻蔑地一笑，“倘若我全力进击……”
“青城山上，能有你的‘全力’的，就咱们三个人。”顾松龄提醒道，“但无极宫下属不下数百吧？”
洛书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便有些不服气地住了口。
顾松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靳少兰，决定继续泼上一盆冷水：“当然，还有一个人，可能是我们最强的助力……”
“你让他去打无极宫？”洛书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们忘了他是谁，我可没有忘！”
“可我听说，师兄近来得了一把剑，”靳少兰几乎是欢快地开了口，“听说是我老师留下来的。——这样我是不是该叫他师弟了？”
言下之意，这个“师弟”，比那个“师兄”，可要货真价实得多。
洛书和顾松龄同时无视了他。
“但他还没有想起来，是么？”顾松龄沉吟道，“既然如此，谢清师兄的安排，我们仍然照做。”
“要不是想到谢师兄，我怎么能看着他一天天地在青城山上晃！”一提到这件事，洛书还是恨得直咬牙。猛然间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无极宫那个小子，最好不要让他见到，万一……”
顾松龄怔了一下：“他最近行动，有谁知道？”
“曾城。”洛书肯定地道。
曾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叫过来的。一下子见到掌门和两位大院长，不禁有些紧张。
“谢院长的身体可好些了？”顾松龄用目光止住想要开口的靳少兰，抢先发问。
“是。”曾城恭敬地回答。老师每次练功后虚弱的样子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阵，但他终究没有补充什么。
“那就好。”顾松龄笑起来的时候，就连深谙他内心的洛书也看不出异样，仿佛他是真的为“谢清”的好转而欣慰。“我和掌门刚回来，很多事不大清楚，洛书院长又有伤未愈。我们商量了半天，想请谢院长去审问他擒获的那人，又怕不方便……”
曾城晓得，顾院长笑得和蔼可亲的时候，心里通常正盘算着什么计谋。不过他也打算请老师去审问那个无极宫的家伙，倒是和老师不谋而合。
“正要禀告掌门和顾院长，老师已经去过了。那个无极宫的参宿，自称是宫主林晴之子，名叫林宇……”
很自然地，曾城把当日在白云洞听到的事转述了一遍。然而在场诸人中，也只有他不明白这是多么惊人的消息。
“你说……谢院长亲手擒获的那人，是魔君楚君曜和现任宫主林晴的儿子？”
洛书心想，这简直无法用巧合去解释了。
人称魔君的前任无极宫宫主，得到了本派祖师留下的剑，并承担起诛灭无极宫的责任。紧跟着他就抓了一个无极宫的人，而这人恰好是他的儿子。
或许应该称为——“命运”？
只不过，这是魔君楚君曜的命运，还是青城派的呢？
“是的。”曾城点点头，“但从老师向他套话看来，林宫主恐怕也不很在意这个儿子。”
“怎么讲？”
看懂了顾松龄投过来的疑问目光，曾城又把“谢清”刑讯林宇的部分讲了一遍。
这一次顾松龄也有些咋舌了。
不仅是下手狠辣而已，楚君曜当场说的那些话，对于林宇来说恐怕更厉害。能把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手段运用得如此纯熟，还真不枉了当年魔君之名。
不过他应该还没有想起来。
希望他还没有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