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初春。
安可拉的天气奇怪得很,平时不见雨水,在四月天里每天下午会准时阴云密布,一阵大雨呼啸而过,将大街小巷洗刷得干干净净。还没有淌成小溪,雨水便瞬间停下。太阳透过云层倾泻而出,关了门的小贩又将摊子摆出来,街头又恢复热闹气象。
崔瑜喜欢这样安静又干净的午后。不忙的时候,她总要从办公室下去走走,感受一下清新的空气。就算配备最好的新风系统的写字楼,也没有最直接的空气来得舒爽。分公司又过来了两个同事常驻。陈漫野经过前面大半年的探索,发现这边的市场大有可为,于是加大了配置,这样以便于人员轮换。现在专注于土鲁其市场的队伍壮大,崔瑜却并没有工作强度变小的感觉,因为工作内容似乎变得更多了。
这让她产生无解的疑问,为什么工作总是做不完呢?
还是王里开导了她,“这是民营企业领导们的阶级局限性。你该咋咋地,不用管。因为这事儿无解。”
所以崔瑜每天下午就在办公楼周围溜达一圈,换换脑子,无解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新来的两个都是男同事,三十多岁年纪,他们之前在非洲市场待过,算起来海外贸易的经验相当丰富,同时团队的安全意识也明显高于崔瑜和从意大利过来的胡晓。
“你一个女生每天还敢下去晃荡,也不知是你胆大,还是这里治安好。”其中一个同事看着崔瑜说,不无感叹。
“你们知道吗?我们之前在非洲时,最大的开销不是市场费用,是安保费用,雇一个保安就像国内找钟点工一样常见。”另一个同事说起来头就大,看着胡晓和崔瑜完全是一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崔瑜很茫然地摇摇头,这个话题明显超出了她的阅历范围,“我知道非洲的状况。去年我整理全片区年报的时候,仔细看过你们的报告。不过我觉得好像没有亲身经历的人,真的很难感同身受。”
两个同事赞同地点头,一个说道,“是的,要知道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祖国麻麻。不知者无畏,你一看就是充满安全感的样子。”
崔瑜笑笑,“是的,我感觉安可拉还好呀,总觉得那些倒霉事情离我很遥远。”
胡晓转过椅子,认真地说道,“不过我们也要提高警惕,你看东部好几个城市最近都出现过炸弹袭击事件,我总感觉这个苗头不好。”
“而且我发现街上有一些难民出现了,这也是一个局势不稳的征兆。”另一个同事也无不担忧。
崔瑜疑惑地看着他们,难道真是自己的安危意识不够吗?她不解地问,“你们说的难民,我怎么没看到呢?”
胡晓对着崔瑜摇摇头,“你忘了,前几天我们开车出去时,你坐在副驾驶,等红绿灯的时候,两个女孩在车窗问你要钱。”
“哦,我正准备给她们几个零钱时,你还阻止了我,原来那是难民。”崔瑜恍然大悟,那两个小女孩看起来脏兮兮的,唯独两只眼睛闪亮又清澈,脸蛋也红扑扑的很可爱。她很难将“难民”的群像和两个美丽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她当时还埋怨胡晓心肠太硬,“哎,她们好可怜。”
“是的,看她们的长相应该是从邻国来的,而且远处还有几个成年人在盯着她们。”胡晓平静地叙述道,“世界的阴暗面,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相同的是,最后受苦受罪的永远是平民。”
崔瑜叹了一口气。
“春江水暖鸭先知。”胡晓说道,“虽然安可拉是首都,但也容易成为显眼的袭击目标,我们以后都要警惕一点。”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点头,气氛顿时变得肃穆。
崔瑜看着明亮的窗外,温暖如初的阳光,底下车流不息的人群,一片祥和的盛世,底下真的暗流汹涌吗?崔瑜自问确实没多少安危意识。从小在治安良好的中等城市长大,平时也甚少去人员比较杂的地方晃荡,人际关系简单,生活轨迹规律,虽然不是那种看谁都是好人的小白,但确实很少碰到过坏人和坏事。
没有这些经历,到底是她的不幸还是幸运?
算起来,她最胆大的一次就是独自跑到卡里斯去找秦晋。哎,当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是事后才感到害怕。因为沙迪的电站被袭击只是一个开端,从那以后,时不时就有卡里斯被袭击的各种新闻冒出来。之前还只是针对军队和军用设施,后来民用设施被袭击的事件也偶有发生,现在也有平民伤亡的新闻了。真是如胡晓所说,受苦的终究是弱势的平民。
尽管现在是和平年代,局部不太平是一直存在的,地球上没有哪一天是完全安宁。这么一想,崔瑜似乎也看到远处飘来不详的云彩。
最近不知怎么了,心里老是惴惴不安的。
她之前没怎么在意,现在才发现,年初中标的项目地点正是在卡里斯。虽然他们集团只提供设备,安装和售后的工作很少,但她觉得卡里斯是一个环境复杂的地方,未来的设备交付还有一段时间,想起来总是心有不安。
另一个不安的源头则是秦晋。
秦晋已经离开了安可拉两周,一直呆在港口城市梅里辛。他在梅里辛港口的物流园就要建成,整个公司除了前台妹妹,几乎全员都守在梅里辛。而梅里辛距离边境不足一百公里,旁边正是那个持续向外输出难民的国度。他们越过边境线,经过梅里辛,再越过地中海到达欧洲的许多国家。尽管现在难民的规模并没有形成井喷之势,但这是谁都无法预料和干预的局势,崔瑜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关切地问秦晋,你们当老板的是不是永远不嫌钱多?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马不停蹄地忙碌。虽然秦晋嘴里从来不说,她总能从江浩的朋友圈和平时的脸闲聊中,找到他们风尘仆仆食不暇饱的蛛丝马迹。和秦晋的交往越深,崔瑜愈发看不清他,虽然秦晋对她知无不言,但他本人其实是奉行少说多做的人,和他轻佻的外表形成极大反差。崔瑜不得不佩服他,如此矛盾和鲜明对立的性格,是怎么在他身上完美结合的。
秦晋无奈地在电话里回答崔瑜的疑问,“老板也是苦出身。我这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这句话胡晓也说过,既是说的陈漫野,其实也是说他们自身,在这个滚滚的现代潮流中,除非家里有矿,谁都要去潮头弄一番才能安身立命。何况,现在的矿老板就见得好当了?
崔瑜始终担忧秦晋的状态,决定周末去一趟梅里辛。她虽然只去过一次,感觉已经轻车熟路,所以她订了票并没有告诉秦晋,免得他挂念。
星期五下午她早离开办公室一会儿,准备去旁边的购物中心买些用品。
路过楼下一家露天咖啡厅时,一个声音在崔瑜的身后响起,“崔小姐,请留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一圈叽里呱啦的土语环境中显得很突兀。
崔瑜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狐疑地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整齐的男人坐在咖啡桌前,悠闲地喝着咖啡,向她招手,“这么巧!崔小姐,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可不可以赏脸,让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安可拉的圈子并不大,他既然能等在崔瑜的办公楼下,如果崔瑜拒绝的话,他自然还能想到其他法子“偶遇”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崔瑜干脆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费总,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