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和三十六年,秋。
梓御巷,席府。
入秋之后这天气越来越凉了,一早一晚的窗棱上都会挂上一层寒霜。
各房各院的丫头婆子们也忙碌了起来,秋衣早早就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这会子正从老祖宗的菀蔺轩里往各个院子送了过来。
一路上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这秋衣的布料和颜色,无一不是在吹捧自家小姐穿上这衣服是多么多么的漂亮。
而几个主事的婆子早就没了那闲舌头,快步走在前面嘀咕着:“今年这秋天来的好像格外的早,这天气也是格外的冷。”
“蹬蹬蹬……”
刚上中庭阁楼就听急促的脚步声从一头传了过来,这来人还没看清楚呢,一道黑影就直接撞到了领头婆子的身上。
“哎呦,又是哪来的冒失鬼,真是撞死老娘了。”
幸好她身边有人,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好歹是没把她那水桶腰给闪着。
“嬷嬷对不起,嬷嬷我不是有意的。”
稚嫩的男声带着几分惶恐,匆匆忙忙的赔着不是,声音急切的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走心。
“让我看看这是哪个小猢狲,不好好侍候自家哥儿,在内院横冲直撞?”
“于妈妈,是六哥儿身边的知晓。”
被撞的婆子可是席家大房主母贴身伺候的老人,在这内院里可是能说上话的人。
平时小丫头们嬉笑打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坏了规矩的这样乱跑莽撞,那也是少不得一顿苦头。
再说在这内院里都是女眷,外男不通报进不来,小厮只能在二重门那候着。
能如此猴急乱跑的小崽子,也就是几个哥儿身边跟着侍候的奴才了。
内院里住着的几个哥儿只有弱冠的年纪,还没有搬到外院。
这些个奴才也都是家生子,跟几个哥儿的年纪都是一般大小。
平时是个玩伴,上了学堂也能做个书童,大了之后要是有福气的自然可以跟在哥儿的身边一直侍候着。
而六哥儿今年才六岁,知晓也就比他大一岁而已。还是一个小娃娃,于妈妈自然不会为难他,不过教训几句还是要的。
“是你这个小崽子,猴急个什么劲儿,要是让人告诉了吴管家,你是少不得一顿打。”
知晓的肩膀一缩,顿时吓的脸都白了。
“行了行了,看你跑的魂都快丢了,可是六哥儿那里又出什么事了?”
知晓赶紧点了点头,嘴唇都跑的煞白,裂开了一层干皮,“是六少爷,六少爷在学堂把人,把人给打了。”
“哼,我就知道他们兄妹俩就是一对丧门星,只会惹事,说,他把谁给打了?”
尖锐的女声傲慢地响起,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一袭鹅黄色罗裙,双手拎着裙摆从楼梯的一头跑了上来,盘着的丸子头上包裹着一串珍珠流苏,摇摇晃晃的摆动着,碰撞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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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小姐,大事不好了……”
南栀急冲冲地跑进院子,就看见自家小姐拿着鞭子又在那一顿挥,她就不明白了,人家八小姐都是缠着奶娘讲故事,丢沙包……怎么一到自家小姐这就跟鞭子有缘呢?一天到晚的挥来挥去,明明人都没有鞭子高呢,可愣是把三尺多长的鞭子挥的“唰唰”作响,看着都吓人。
“又出什么事了?”
鞭子收势不减,“啪”的一声打在地上,南栀愣是被吓得后退了两三步。
再看自家小姐总算是把鞭子收了起来,她才堪堪的吐出一口气。
“是,是,六哥儿……”
“席雨宁?那呆子不会又被打了吧?”
看着自家小姐那一脸淡定,见怪不怪,就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中午吃什么?”的模样,南栀真心为六哥儿捏了一把汗。
也许她家小姐真的会见死不救,知晓这回来搬救兵多半没戏。
南栀喘着粗气回答:“这,这回不是六哥儿被打,是,是六哥儿把人家给打了。”
席雨歌刚刚把鞭子收好,一听这话那张稚嫩的小脸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了一个笑脸:“他还真动手了?”
“小姐,你怎么还笑啊?六哥儿这回闯大祸了,他把陈将军府里的三哥儿,李学士家的八哥儿,文御史家的小爷,闽西侯家的五哥儿都给打了,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
“一对四?”
南栀一把拉住她的手哭喊道:“小姐,你快去救救六哥儿吧,你这次要是不管他,他真的会被老爷打死的。”
“走,去看看那些人被打成什么样了?”
“小姐,你要是不去救六哥儿,我就死在……嗯?小姐,你刚刚说什么?你要去救六哥儿了?”
席雨歌嫌弃的瞥了南栀一眼,“席雨宁好不容易长次脸,不看不是亏了?”
南栀顿时愣在了原地,小姐……小姐这是,这算是要去帮六哥儿吗?
半年了。
这半年里,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姐总算把六哥儿当个“人”看了。
还会管他的死活。
亏她刚刚还准备死缠烂打,哭个死去活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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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说,是谁让你去打人的?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的规矩和教养呢?都忘了……”
没等席雨歌走进宽厅就听见了自家父亲,如今席家长房长子席仲寒的怒吼声,吓的她脚下一颤,直接拐了一个弯,朝着一个不起眼的墙角绕了过去。
“唔唔唔——”
席雨宁背对着大门跪在厅里,席雨歌则偷偷的从门外望了进去,还能听见他抽泣的哭声,而席仲寒手里的戒尺也被握地紧紧的,一看就是上了刑了。
席家可是诗书传家,书香门第,文官清流,算得上雅士。
如今祖父虽然是光禄大夫,可怎么也是正八经儿的三品朝臣。
即便是在这皇城根下,遍地皇亲贵胄的地界,那也是有一席之位的。
席家知礼,子孙后人的教养自然也是从小教出来的,如今能逼得她那文雅的父亲当着外人的面“动粗”,棍棒教子,可见席雨宁是闯了多大的祸。
而周围的几张太师椅上也坐满了人,个个穿着官服,身边都跟着一个小萝卜头,不说名字,席雨歌也知道他们是谁。
“我们本不想为难席兄,不过我们大家都知道席家乃名士出身,家风高洁。而席老大人治家有方,家规甚严,更是连太后都称赞有加。可如今您家的这位小爷真是“出手不凡”,直接在学堂之上打人,还完全不服管教。书院圣地岂能出现如此有辱斯文的事,这事要是传到了宫里,想必席老大人那也难以交代……”
席雨歌一听这话,心中不禁冷笑。
交代?
交代什么?
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还是撒尿活泥巴玩的年纪,别说打了你,就是把你推进粪坑里,也多说就是年少无知。
这些人不过是想要抹黑席家罢了。
眼看着席仲寒为了席家的面子拿起戒尺又要打下来,席雨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直接冲了进去,“爹啊,爹啊,雨歌给爹爹请安。”
清脆的声音,犹如银铃般响脆,甜甜糯糯的音调又带着几分女孩童真的憨直和撒娇。
一直冷着脸的席仲寒看见突然跑进来的小女儿,先是一愣,随即皱眉说道:“雨歌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席雨歌梳着一对包子头,可头发上却没有别任何的发饰,一是嫌累赘,二是她今年只有六岁,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可即便如此,她这一身的素淡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不适,因为她生的俏丽精致,一双大眼睛灵动的眨那么一眨,就会让人喜欢到心坎里。
所以越是这样的打扮,小人就越是显得乖巧雅致。
“爹啊,人家才不是来找你玩的,是找六哥的……”
说着席雨歌看向一旁跪着的席雨宁,这一看不要紧,直接把她吓的叫了起来:“呀,六哥,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青了?你的额头怎么红了?你的嘴角怎么流血了?你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挠了?疼不疼……”
席雨歌不叫还好,这一叫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席雨宁的身上。
就是席仲寒也是才注意到自家小儿子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伤?
他刚刚就光顾着想席雨宁把别人给打了,可是自家儿子一打四,这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伤?
可这仔细一看不要紧,席仲寒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几个孩子打架,只有他家小儿子的脸上有那么多的伤?
而且衣服也是只有他家小儿子的身上被撕扯的满是狼狈?
这么一看——
到底是谁打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