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偷工减料,墙壁砌得比别处薄,先前楼下的争吵,实际上是听得清五六分的。现在却都静了,想是都在监牢与客房之间衡量过后,‘忍辱负重’带着早膳回去房中候命。
一众官差排成两列,煞有其事地跟在头子之后,藏衣高帽、神情严肃,确实威风。
头子手里摊了一本账,密密麻麻地标了人名、人数、时长,若意外变更行程,便用朱砂补充小字。我忽然想到:麻烦,沈琛是翻窗进来的!
那账本上果真是不符,头子质疑地望向我们,连着身后一众衙吏也纷纷警惕,颇有握刀的趋势。
“在下岑蔚,请问哪位是‘秋子砚’?”这厮相貌中正、声音浑厚,似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秉性。
沈琛发挥他半仙的‘本事’,恰好与我小声交耳:“他是新城训术从法场救来的人,虽犯过事,为人却正。后来被安排给衙内打下手,已经许多年了。”
我知‘训术’是个不入品级的学官官位,掌观阴阳星象、银汉天文。因此大多人眼内,训术只要夜间抬抬脑袋看看星星,一日的工作便完成大半。
听闻某位圣母皇太后曾被一句‘危燕冲月’困在宫外数月,可知世人对五行天象何等痴迷。是而私以为是个清闲却举足轻重的,法场救人这活儿,的的确确能光明正大地做。
玄乎的事儿除了业内的,谁也不敢轻易置喙。倘若训术一职落在善人手里,自然是岁岁平安风调雨顺,可要是被有心人谋去,谁知是不是预订几场六月飞雪?
岑蔚问话,我便应了声,素来缺心眼儿倒是叫我能毫无畏色地与他对视。
岑蔚多年来勤勤恳恳、稳守职位,在这新城鲜有反对议论之声,可见本人如何任劳任怨,平息人心芥蒂。我不由佩服起来,心中赞许:目不斜视、不偏不倚,来日若是正修,定也是个人物。
当然,他必定不缺我一句欣赏的。
岑蔚点点头,仍是绷着脸的。他眉骨鼻梁好似刀削,甚有几股铁面无私的风味。
他问:“这是谁?”
我琢磨着如何解释这厮傍晚翻窗进来——还是四楼的窗。
他笑道:“小道沈琛,新城户口,住青水巷十八户。来此访友避难的。”
这‘友’指的不外乎是我了。我抖抖肩,有种被捆绑的感觉。
岑蔚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少顷,果然问他:“避难?避什么难?有难为何不报官?”
沈琛露出悲哀的神情:“道门自家丑事,哪有脸面请官衙干涉?岑捕头有所不知,昨日一名自称‘释至道人’的道友开错穴、污了吕祖名头,小道气急了与他争辩,谁想这厮竟带着打手堵我。无奈之下只好请秋姑娘收留,避避风头。”
他说得感人肺腑惹人心痛……根本是将胖揍张观一事掩得干干净净。
岑蔚闻言,又问:“带户牒了吗?”
沈琛点点头,从襟内摸出一块纹路细致的铜牌。岑蔚翻看得仔细,片刻归还后便朝两名衙吏说了什么,二人齐齐点头,提着刀走了:当是去青水巷捉拿张观的。
我心觉怪异,莫不是真有神仙眷他,叫他能一通操作一石三鸟——坑抢银两、赶走抢地抢名声的,还来了官衙为他料理?
正想着,岑蔚又问起话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访客记录没留下名头?”
我翻高了眼皮观察房梁结构。
沈琛还维持着可怜兮兮的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