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王后之位空悬已久，再这样下去，恐怕不会太平了。”说话的人语气生硬刻板，一张长长的马脸让他无端又生出了几分拘谨。他深灰色的眼眸散发异常坚定的光芒，“东珈的后宫绝不能再这样无主了。“
“本王登上王位不过才多久而已，这王位还没坐热呢，玖岚大人何必如此着急。”东珈王焉其冲搪塞道。他将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沉静走着，好像走在空旷只他一人的境地，丝毫不理会玖岚崇的急切之情。
“王上，恕老臣直言，王上靠着悬而未决的王后之位，几年来拉拢了不少朝中重臣。可是切莫忘了，王上当初之所以能登上王位，全靠着斯瑟氏族的扶持，正因为当时还是十七王子的您向斯瑟钦承诺，一朝称王必定迎娶他的女儿斯瑟嫣。言犹在耳，王上怎可出尔反尔，一拖再拖？如今，满朝权贵的女儿尽数都在王上的后宫之中，若再不册封您的王后，老臣担心斯瑟钦会联合那些有心之人，向王上正是施压。到那时候，王上即使做出选择，大臣们也会认为您是迫于无奈之举，实在有损王上的威名。迟早都是立后，既然无法改变结果，那至少让这结果对自己更有利些。”玖岚崇苦口婆心，恳切之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屡次都担心王上会勒令他闭嘴。
“玖岚大人，昔日大人陪我逃亡南岭，受了不少苦，也亲眼看到本王是如何倾心卓璃氏的。天下之佳人，耀若白日初升，皎若明月舒光；增一分嫌长，减一分嫌短，着粉太白，施朱则赤。然，凡此种种，与她比不过尔尔。”东珈王骨肉匀称略带软糯的脸上，那极为挺拔的鼻梁凸显出他难以亲近的高冷，与他冷峻的表情一起，让那张本生长得颇为谦和的面目充满了不期而至的疏离感。
“王上啊，昔日种种皆不可留，已成定局。更何况，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您心中那位卓璃氏族的小姐，今时不同往日千百倍，还请王上放下心中牵挂顾念，以大局为重。”东珈王的坦白让玖岚崇始料未及，他试图用自己有限的情感经验来开解眼前这位并不年轻却还是不成熟的王，但是内心也清楚地明白，他所说的对于东珈王而言，杯水车薪，只是枉然。
“都道是相思至深海水难抵，海水尚且有涯，相思哪里有尽头呢。玖岚大人这一生，又可曾体会过啊。”东珈王不由怅然感慨。
玖岚崇眼中升起了痛苦的神色，但瞬间便一晃而过，那是他从来不为人道的哀伤。他默默在心中叹息，哎，我的王，你又何曾体会过老臣的心呢。老臣还不是与你一样，放不下啊……
东珈王见玖岚崇不言声了，脸上神情介乎忧虑与迟疑之间，便继续说道，“玖岚大人对本王的忠心，本王至死不忘。诚如大人所说，本王能有今时今日，斯瑟氏功不可没。大人，如果本王如斯瑟大人将他的爱女斯瑟嫣立为王后，请问，本王还有与他拉锯的筹码么？恐怕我焉其王族最终将沦为斯瑟氏族的傀儡王吧。除了拖延，本王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牵制斯瑟大人。本王一日不立他的女儿为王后，他便一日不能轻视本王。”
玖岚崇摇摇头，“王上啊，这是何等危险之事。难道您的打算，斯瑟大人能不明白么？如果他有心与你为难，背地里做些什么，老臣只怕王上追悔莫及，终究于事无补。”
“本王有本王的打算。”
“王上暗地里扶持着自己的力量，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据老臣得到的消息，斯瑟大人前几日在府上大发雷霆，言辞激烈表达了对王上的不满，开口闭口什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斯瑟氏族盘踞东珈，雄霸东方，手中握有东珈最强的府兵，堪比东珈王宫的靳贵卫。更握有云国多门营生权，财力不输焉其王族。斯瑟氏为了扶持王上继位，不惜与众王子为敌，他冒了天大的风险，将您一步步送上了东珈的王座，还请王上三思啊。”
“斯瑟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本王身上，还请大人放心。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大人请回吧。”东珈王客气劝道。
“老臣一切都是为了王上，还请王上莫要敷衍老臣。”玖岚崇扁平的鼻子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每当他急不可耐又隐忍克制的时候，他的鼻子就会如此。
东珈王配合地点点头，礼貌地安抚他说，“玖岚大人，本王一定铭记在心。大人回去歇息吧。”
玖岚崇只得不甘心地退下。自从焉其冲的母妃被册封为妃，恰逢他从靳贵军军首降职，便被派去镇守王妃的楠栖宫。他亲眼看着十七王子从呱呱落地的婴儿成长至今，也目睹了可怜的王妃在东珈王宫从盛极一时到没落无依，甚至迫于无奈自戕而亡。在这之后，是十七王子颠沛流离的逃亡。玖岚崇深深地祈求着上苍能够眷顾他的王，正如他曾经祈求上苍能够对王妃生出悲悯。
他太知道男人爱而不得的滋味了，这种滋味夹杂着甜蜜戳心的痛苦，将他的脸越拉越长，让他再也不是一个会为了博心上人一笑而欢欣雀跃的少年。他踩在先前拾级而上的庄严台阶上，不禁回望仰视着东珈王宫大殿，那真是一座近在咫尺的牢笼，将每一个东珈的王锁在里面，日复一日，终有一天，焉其冲会忘记今日的自己，还有昨日的卓璃耳。如同他的父王，忘却他的母妃。
玖岚崇拾级而下，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如果不能劝服焉其冲早日有斯瑟氏族永修旧好，将斯瑟血脉的王子立为未来的东珈王，焉其冲的王位还能继续安稳地坐下去么。可是，玖岚崇明白，他还能怎么样呢？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即便要他献出他的生命，他也会为了王妃的儿子战斗下去的。只可惜，王妃永远不会知道了，或许他的儿子也一样。
东珈的风吹在他疲倦的脸上，他望向遥远的天空，啊，他在心中默然慨叹，“天上的云会变成你爱的人的模样”。这话已然成为玖岚崇此生唯一的信仰。
每当风吹起的时候，年轻的王妃在楠栖宫中，也是如此凝望天空，也是如此轻声呢喃。有的话，听一次，就是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