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学子立即敛容屏气，缩向广场两边。右文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修士，尽是侃然正色的模样，步履沉稳、气态生风，隐约间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如屏障一般罩在各人周身，虽然不能以言语分辨明白，但给人的感觉却再真实不过：这些人，有道行！
两列方队来到早已布置好的祭台前，先是向三羊石窟躬身致意，再围着祭台散开，各自忙活起来。领头的一位修士作为此次祭典的高功（注：道教斋醮仪式中的一个高级职能），从袖摆里掏出一盏洪山窑香炉，一手端着，一手掐出法诀，“嘭”地一声，一息火光便在香炉里跃动个不停。
高功捧着香炉，向前踏了两步，毫无闲言赘语，昂首宣道：
“天芒书院。”
成秋奎立即迎上前去：“天芒书院，天字班一十七位弟子，见过大高功。”如提前排演过似的，成秋奎话没说完，身后便站齐了十六名学子：有的如袁琴笙一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有的如袁文清，不苟言笑，恳切之至。
至于右文，幸亏神思麻利，在最后一刻跟上了其余同窗的步子，紧随在诸人身后站定脚跟，忍不住一阵腹诽：“怎么还有列队集合的环节？好险才赶上趟。今夜回去必叫书伯给我赔罪，不然我的“文”字可就反过来写！”
高功略作环视，颔首又道：“灵威书院。”
邹有德领着自家学子走来成秋奎的右侧，应道：“灵威书院，天字班一十八位弟子，见过大高功。”
高功：“岁仓书院。”
胡臻俭向身后诸人一招手，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岁仓书院，天字班一十六位弟子，见过大高功。”
高功：“青皞学院。”
一位粉面朱唇，身材俊俏的小伙款步而来，怯生生道：“青皞学院，天字班一十八位弟子，见过大高功。”
右文瞧得清楚，青皞书院这位首席在她与袁文清、成秋奎等人到来之前便已在广场中央圈了一小块地。之前封霍和袁琴笙的过节，他和青皞的学子虽看在眼里，但从始至终都未理睬过——仅凭其样貌猜度，或只是有些怯场，不愿惹是生非吧。
招齐了四所书院共六十九位弟子，高功转身到祭台前忙活不知什么去了。另有四名知事，各持一把阵旗走到四家书院的首席学子跟前，低声嘱咐一番后，领着四队学员以广场中央的土丘为界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众人均是第一次目睹这阵势，不免都怀着份期待。眼前，知事们也都布置妥当了，分作两排，左右各由一名高功领着，护在祭台的侧翼。
干站了许久也没什么动静，右文斜瞥着眼，生出一丝不耐烦。忽然，有袅袅馨香环绕在诸人左右，随即一阵弦声、钟声、鼓声、琴声，一个个音符节奏分明地竟仿佛从地底极深处传来，穿透了脚底的沙砾，沿着众人的躯干向上攀爬，直至笼罩住整片广场。
右文正诧异间，便听见九天云层之上传来一声慨然凛凛的女声敕令：
“清微大道，无极神君。
紫气东来，湛然真静。
诞迪玄功，总司阳春。
运心三界，回度五常。
灵威天太芒岁苍青皞上帝，请降宝阵！”
初时，这声音掷地分明，诸学子都能分辨出其源头应是来自九天之上某处隐秘的存在。但越到后来，众人只觉得无论语气、音色、调性，这天外玄音竟与自己的声线别无二致！待听到青帝的尊号，在场学子、知事与两位高功，一一俯下身子拜叩在沙地。右文被唬得一惊一乍，正拿不定主意时，突然瞄到顺着广场南墙站了一排天芒书院的教习，也不知时何时来的——书伯赫然在列，且随着玄音渐褪，也跟着众人一起拜服下去。
不再多想，右文双膝一曲，将头抵在地上。前方，两位高功率领诸知事平跪在祭台边，颂读了一首宝诰，右文只听懂了“福与天齐，功高无量”，和“请降三羊宝阵”这两句。
礼毕，一抹厚重的阴影旋即飘来广场中央。右文俯在地上，仰头瞧见一株硕大无比的莲花，盛开三十六瓣花叶，转着圈倒扣着在众人头顶。莲蓬中心射出一柱炫目无比的光束，包裹住广场中央的高台与土丘，明耀至极，闪得右文心里只有一个主意：谁在此刻睁了眼，不致盲也得瞎掉半只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明光一消而散，高功的宣告声再度回想于广场四周：
“天芒学院，献：中品灵器木贝三才铃一串、上品灵丹精囚聚气散六石、中品真器云阳定心锁一副。”
“灵威学院，献：下品灵器沉风灌云简一枚，下品真宝万酿桥水砂二十瓶，下品真器灵髓占星盘一副。”
……
右文伏在地上，静听着高功宣读四所书院的供奉。她虽于符器丹药一窍不通，但以己度人，若是这宝阵与自己修行伊始的基础功课有着无以复加的关联，那献给这宝阵的供奉，当然得往“贵重”二字紧紧靠拢。
四所书院的献品宣读完毕，右文愣是一个都不识得。但她体会得到：高功每读完一串台词，广场中的氛围便越发沉重一分，显然是到了至为关键的时刻了。
只听高功发话道：“诸位学子——诵，青帝宝诰！”
说罢，广场上各个学子均是诚心敬意地拜服在地，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各人之间的诵念并不齐整，但夹杂在一处却有种默然于心的统一。
嗡嗡的念白充斥着整座法场。平日里常闻于秋日午后的各类喧嚣嘈杂，似乎感佩于众学子的正念之心也不再作响了——沙子紧紧帖服在地面，秋风暂停了呼吸，探出墙头的银杏叶子也不再肆意摇动——
唯独右文一人，融不进此时此刻的情景。
——青帝宝诰又是什么东西！书伯！
眼光穿过一列列跪卧着的身背，右文瞄向书伯所在之处，正巧迎上他的视线。
——向我点头是什么意思！再挤眉弄眼的，我也背不出什么青帝宝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