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来时的毛驴，右文本以为回山的路途会更费力些。谁知出城门后不过半个时辰，贾婆婆便道：“咱们该回大忘川了。”
右文疑道：“咱们不正往川里走么？我记得沿着这条道再走一会，往北一拐就有个山口。”
贾婆婆：“那里是下山的路。上山时却不能往‘上’，得找往‘里’走的路。”
右文：“这是什么意思？”
贾婆婆笑道：“整个大忘川，是葛仙人布下的一处结界。平日里一些作客三清道的朋友，若不方便太过招摇的，都会来大忘川与你的师兄们见面。这里算作是三清道的一处世外洞天罢。摸不清门路的外客即便顺着山道走，终归只是爬了座山……”
右文：“可霸先生说过，大忘川由一串山脉组成。如此广阔的疆域，又紧挨着三十六州郡，就不怕人们成群结队地来山上寻活计做么？譬如砍柴、挖矿、打猎什么的，万一被发现了端倪，该怎么办呢？”
贾婆婆：“不碍事。当地人都是有分寸的，只因三十六州郡的舆图中将这片山脉标作了禁区，又起了个异常唬人的名字，你道是什么？”
右文：“是什么？”
贾婆婆：“镇龙岗。”
闻言，右文压低嗓子道：“怎么起这个名字？难不成，还真有一头龙被镇在此处么！”
贾婆婆一派正经道：“真龙乃太古神兽，早在许久前便销声匿迹了。”稍一停顿，又郑重道：“虽不一定有龙，但山林深处确实住着好些飞禽走兽异化而来的妖怪。此是镇龙岗之所以为禁区的真正原因。”
右文惊道：“大忘川竟与一群妖怪比邻而居么？”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整个大忘川内，也只有自己才是人部出身，旋即释怀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言毕，心中暗自揣度——也不知霸先生与草园里另两位房客究竟是什么身份？
贾婆婆：“总之不必怎样担心。镇龙岗地域辽阔，一些奇奇怪怪的妖物大抵住在山林最深处，况且羚门早已封死了进山的路子，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右文微一侧首道：“人进不去，妖怪不会出来么？”
贾婆婆笑道：“凡间老有些妖怪如何祸害人间的故事，多是用来吓唬孩子的。人家妖怪活得好好的，还要问你们人部为何非得绕着他们大山周围盖房子、建城邦呢。”
闻言，右文不再牵挂此事，转而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回大忘川呢，往里走是个什么走法？”
贾婆婆：“大忘川的结界成型已久。百余年前，查上真又施法加附了一层防卫。那一次，书伯、童哥儿、甄姑娘和我也稍微出了点力。”
正说着，贾婆婆停下脚步，意味深长道：“我们四人，是如今大忘川的钥匙。”
言毕，拉过右文的手，随意往路边一踩，两人似踏入一个无底洞，往地底下陷去。
还没等身子失重，两只脚便已稳稳踩在实地上。抬头一看，是一处从未走过的林间小道。夜幕之下秋色渐长，贾婆婆指着东北处一星火光道：“草园便是那个方向了。霸先生大概已备齐了晚饭，我便不跟过去了。”
右文与贾婆婆道了别，顺着山路走回草园。东西两房正点着灯，客人们各司其事。右文没碰着霸先生，径直走回了房间。见书桌上早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于是随意吃了几口饱腹后，便急匆匆地站在屋内的书架前。
按照三羊石窟的轮次，她还得等上三天才能再有进洞修行的机会。思索片刻，右文将书架第一列的书簿一个个取下来摊开在地上。拐弯抹角的字迹映入眼帘，看得她脑袋发胀。第一列里没找到合意的，右文便取下第二列书籍，依次又翻了一遍——只要写字的，一律不看；只要有图画的，通通挑出来！
如此几番，还真让她找出两本册子，薄薄的均不过二十页上下。其中一本画着十几个手势动作——右文当即模拟了一遍，却体会不出任何效果；另一本则完完整整描绘了一套拳法，一板一眼，朴实无华。右文揣摩两遍，徒觉无味，于是随意仍在床尾。
“文姐姐，我来陪你玩儿啦！”
正无聊时，门外传来了甄姑娘的呼喊。右文立马推门迎出去，只将将认出一抹冲天辫的轮廓——原来甄姑娘隔着草园仍有一段距离，但忍不住小路上形单影只，老远便叫出声来。
踢踏着脚步，甄姑娘被右文拽进房屋。二人嘻嘻哈哈一番说笑，又将右文如何戏弄封霍的场景演绎了一遍，才转向正题。
右文笑道：“我大师兄没让我正经学字，只说找你们一起读书就行。可是我翻开书就是睁眼瞎，怪不好意思的……”
甄姑娘：“这又有啥。我们玄器真灵既不会累，又没得其他事情消遣。像我成型以来，最犯难的事就是一天里面该做些什么。不如这样文姐姐，我每读一本书给你听，你就讲一则故事给我……嗯，要新鲜好玩儿的！这样就扯平啦。”
右文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但无论怎样与甄姑娘商榷，也想不出更妥当的办法，只好先定下这一条规矩。
“从哪本书开始呀文姐姐？”
“从带图画的。”说着，右文抓来床尾的两本图册，递给甄姑娘，让她帮忙解释图例前后的标语。
“这一本叫《济度合和剑》，这里写着，说是‘非证入法诀者不得随意效仿’……”甄姑娘拨开其中一本，随意说道，“噫？说是剑法，怎么没有剑？全是讲解如何翻拳、出指、劈掌的呢。”
右文摇头不解。甄姑娘也不多费时间，拿起另一本拳法图谱，看了一会，说：“这一本叫《六壬拳法》，封页上写着‘泰衡派外门亲传’。”又翻了两页，继续道：“这里写着：卯时三练，午时三练，可强身健体，活血通肠……这边又说了：‘若到了金刚不坏的境界，则拳擂八荒，力透乾坤’……唔，这倒听着有些唬人了。”
右文好奇道：“泰衡派是什么门派？金刚不坏又是什么境界？”
甄姑娘：“泰衡派早没了……葛上仙竟然还留着这样老旧的书。金刚不坏嘛，我倒没听说过。”
右文：“算了不管了，总之有些用处。”说罢，将拳谱收至床头一侧，又从架子上取来左数第一本书：“甄姑娘。这本书你先从头到尾给我读一遍，不用管其中不通顺、或是夸大的地方，读完一遍后，我一连还你三个故事。”
甄姑娘拍掌道：“好啊好啊。”清了两声嗓子，读道：“《太上洞渊豁落七元经》：天地疑精之炁，化之七炁，列位七宿。九炁为九曜，五炁作五星，三炁成三元，八炁立八灵……”
“等会、等会……”听了三两句，右文叫住甄姑娘道：“我从未读过书，但之前听人说，书读不懂，可以先背下来，总有消化到肚子里的那一天，因此想尽力记下这些话术。你一句一句分开来读，慢一些……”
玄器诞出真灵，所需时日大约在数百年上下。且真灵出生之后，先天具足，除非在本体法器的形态之下被斩断灵枢，则一切生老病死再与它无关。正因为如此，玄器真灵对时间的体悟与一般修士全然不同。就好比“慢一些”与“快一些”的差别，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之于甄姑娘而言，如今多出一人陪她瞎混，这就比以往千百年间的日日夜夜有趣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