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寒之地，寂域之巅。
斩仙台。
“北风渡，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鹤发童颜的老者怒目圆瞪，他紧紧地盯着眼前那个被玄烨铁链束缚住了手脚的小仙。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在他面前原本垂着头等死的小仙抬眼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老者上任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行使这行刑人的权力，他听到那小仙的笑声不免有些恼怒。
“跟她说这么多做甚，拔了她的舌头便是。”浓浓的白雾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老者得了令，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作了个揖之后，手腕翻转间，便有一支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莲蓬子腾空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只见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的朝着那莲蓬子一点，不多时便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莲子漂浮在了莲蓬子之上。
老者手腕一抖，眼中精芒几闪，迅速的将莲子拍入了浓浓的白雾之中，眨眼的功夫就又冲着那小仙桀桀的笑了起来。
乍一眼看上去他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实际上北风渡却是知道，眼前的这老者在刚刚拍莲子的那一刹那早就换成了黑老。
老者是如今的天宫大名鼎鼎的几个人物之一，无人知晓他到底姓甚名谁，北风渡也只偶然间听闻有小仙唤他黑白老人。
白老掌生，黑老掌死。
如今白老身退，看来她终究是难逃一死了。
寂域之颠的风雪太大，呼啸而过的风声混杂着老者难听嘶哑的笑声，雪簌簌的拍打在北风渡的脸上。
她原本还有些怔愣，可当长发上的雪化了之后她又忽然间清醒了一些，挣扎着动了动已经冻僵了的手指，玄烨铁链上的禁制毫不留情的窜进了她的识海之中。
北风渡死死地咬着牙，忍受着身上针扎似的疼痛。
她知道她不能动，这玄烨铁链本来就是为了她这样擅长禁制的人而存在着的。
动一发而牵动全身。
唇边慢慢的溢出了一丝血，别人或许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北风渡自己却是知道的清楚。
她不能轻举妄动，便僵硬的转了转眼珠。
恍惚间，在那不远处的山脉之上依稀出现了一条可供人行走的山路。
那条山路一会儿好像触手可及，一会儿又似乎远在天边，看上去就像是凡间的海市蜃楼一般。
就算是以她现在的眼力，也都无法看得真切。
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可那左眼的禁制之力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如今她的左眼，好像又回到了她刚和那头名为“镇”的妖兽殊死搏斗完的时候。
就如她左眼中不住闪烁着的微弱光芒一般，那条遥不可及的长长的山路上忽而出现了零星的几盏灯火。
那些灯火明暗不一，有来有往，像极了她曾在凡间见到过的灯市。
可待得她定睛细看，却发现在那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哪儿是凡间的人啊，或许也有，只是屈指可数。
那尽是些枉死于寂域之巅的各界生灵，他们大多身形虚幻，让人一时分不清它们到底来自哪界哪处，可有些大能之辈却也存有几许模糊的身影。
有的魂灵手中偶有烛光闪烁，这也便是北风渡可以见到它们的原因之一。
“回家……”
“回家……”
她隐约听到了那些魂灵们的轻声呢喃，纵然它们或许在那条雪路上像这样来来往往了千万年，或许早已忘记了自身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也或许它们早已失了神智，莫不是凭着临死之前的那一股子执念撑到现在，恐怕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吧。
北风渡将心里突然涌出来的那股悲戚之感压了下去。
如今的她不也落得和它们相差无几的田地么。
就在她垂下眼睑又抬眼的功夫，雪路之上的某个虚影忽然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一般。
“哈！”
狰狞的虚影朝着她呼啸而来，虽然看不清它的模样，可她却见到了它的獠牙。
北风渡下意识的想要躲闪掉对方的攻击，可脖子一僵，她又忽而顿住了。
尽管虚影看上去近在眼前，可它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结界阻拦了一般，在那里横冲直撞，直到筋疲力竭。
北风渡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的她没有闲心去担心那虚影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长归路，风雪赴，挑灯还把北风渡。”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望着雪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魂灵，彼时她福至心灵，喃喃着说了族内老祖第一次在北方的仙土上见到她时所说的那句话。
一抹泪痕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只是很快就被扑面而来的大雪覆盖过去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现在的她却是明白了。
只是为时已晚。
“你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桀桀……”
黑老肆无忌惮的笑着，他话音未落，便右手起势将白雾中的莲子随意朝着北风渡一划。
那莲子看上去和方才并无不同，可就在它靠近北风渡的那一瞬间，却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其上浮现出的莲花虚影转瞬即逝，虽说如此，却还是落得一片花瓣儿，眨眼的功夫便将北风渡的舌头残忍的夺了去。
她想喊，可却发不出声来。
只好张着嘴，任由其中的液体滴滴答答的落到了斩仙台之上。
拔舌之痛，虽然无法跟玄烨铁链带给她的疼痛相提并论，可却也别有一番痛楚。
她想要完成一个吞咽的动作，可如今却好像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一样。
北风渡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在她的脸上开始隐隐绰绰的浮现出一处又一处的鳞片来。
那是她疼极了，甚至连人形都暂时无法维持下去了的征兆。
老者满脸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自然是想要她死的，可眼下却并不是要她命的时候。
黑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随即转身又对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拜了一拜，朗声道：“封族罪仙北风渡，拔舌之刑已成。”
“退下吧。”白雾中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好像拔去人家的舌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黑老虽然心有不满，可他在这新上任的天君面前实在是不敢造次。
他缓缓的低头称是，足下轻点的功夫，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在了浓浓白雾之中。
“请香。”
待到黑白老人彻底隐去了身形，白雾中那个低沉的声音忽而又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白雾之中就传来了重重的擂鼓之声。
听到那如雷鸣般的鼓声，北风渡猛地反应了过来。
她原以为那小小的天宫天君只不过是要她日后不能言语而已。
却没想到，他还藏着这么一手。
那一瞬间，之前在她心里从黑老手里存活下来的侥幸之感顿时化作了虚无。
或许外人难以明白那鼓声的含义，可结合着那小天君口中的请香二字，她忽然间就清楚了。
他这是要请这世上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引雷香。
引雷引雷，仅仅只是前头的这两个字就已经清清楚楚的说明了它的用处。
“天君，这引雷香所剩无几，您当真要用在这罪仙身上？”
从那片一眼看不到头的白雾之中突然传来了这样一个沧桑的声音。
北风渡低着头垂着眼，任由满头青丝肆意的缠绕在身上，她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得很。
一动不动的，就像是放弃了挣扎。
“有何不可。”
天君冷冷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说了这么一句。
鼓声愈发的大了起来，不多时便从白雾之中钻出一只模样奇特的三足小鼎。
这鼎刚一出现，便风云骤变。
伴随着鼎中烟雾骤然间的升腾而起，天空中隐约传来了几声轰轰的雷鸣。
雷声愈发的近了，北风渡就算不抬头去看，也知道那是劫雷将要出现的征兆。
只是不知道这由引雷香引来的九劫神雷，会降下几道来。
若只是一劫神雷，凭她鼎盛时期的修为还能勉强扛上一扛。
可如今别说是鼎盛时期了，她浑身上下，就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何况还有玄烨铁链压制着她的一身禁制，不得不说，这个小天君为了对付她，实在是煞费苦心。
知道她就算是在黑老面前也游刃有余，就算表面上看上去死透了，只要她还没有魂飞魄散，那她就还算是活着。
如果说黑老只是想要她命丧此地的话，那待得她轮回转世倒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或早或晚，只要她还活着，那她就还有报仇的机会。
只可惜黑老并没有动手，那小天君对她早就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放她一条生路。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魂飞魄散，还要让她神形俱灭。
北风渡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了双眼，用仅剩不多的神识感知着劫雷的到来。
一道。
她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就连牙齿都被她硬生生的咬碎了些许。
好在她本身的鳞片早在入道之日便被她凝练成了护身法宝，非凡脱俗。
往常她都爱惜得紧，可今日，却不得不用它来替她分担一些劫雷带来的压力。
若不是小天君差人拔了她的舌头，恐怕在第一道劫雷劈下来的时候她就会痛的大叫起来。
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让他们白白看了笑话。
两道。
三道。
四道。
就在北风渡走神的当儿，三道劫雷不由分说接踵而至。
就在它们即将要劈到北风渡头上的时候，一直藏于她识海中温养着的那些本命法宝忽然一个接一个的冲了出来。
“噫。”小天君显然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将本命法宝藏的这么深。
“轰！”
北风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本命法宝被劫雷毫不犹豫的碾压的粉碎，但也正是因为受到了那些法宝的影响，故而最后落到她身上的劫雷力量最多也就只有原本的七成左右。
甚至就连她师兄的骸骨也咔哒咔哒的从她身上的储物袋中缓慢的走了出来，那具用了禁制秘法才勉强拼凑完整的白骨身体替她挡住了四劫天雷的致命一击。
就算只是一具并不完整的骸骨，那也是比她要强上许多的。
可以往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她却并不曾叫过他一声师兄。
北风渡的嘴唇动了动，等到骸骨承受了劫雷的一击开始一寸寸的溃烂衰败，直至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她的那句师兄，也仅仅只是在心里微乎其微的唤了一声。
一道劫雷直接损毁了她修炼多年的护身至宝，后面的劫雷更是让她所有的本命法宝都尽数毁去，元气大伤。
法宝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师兄的骸骨，在这最后一刻都不忘将她牢牢护住。
她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想要在临死之前再挣扎一次，玄烨铁链被她的动静弄得锒铛作响。
对于此时此刻的北风渡来说，玄烨铁链之于她的束缚，好像正在逐渐的消散。
白雾中的众仙对此冷眼旁观着，没有任何一个仙家觉得这个封族罪仙有能力逃出生天。
第五道劫雷劈下来的时候，北风渡感觉到了来自劫雷的赫赫威压。
可同时她也能感受到一直被封印在她左眼之中的那一丝禁制本源也在蠢蠢欲动。
那是族内老祖赠与她的，以往她都借着这丝本源之力去推演那些她短时间内难以参悟透彻的禁制。
可现在，就连这一丝本源，似乎也要离她而去了。
果不其然，就在那第五道劫雷临近的那一刹那，她左眼之中忽然光芒大盛。
附在那丝本源之力的一抹神识当即便选择了自行爆开。
或许本源之力想要对付第五道劫雷如同蚂蚁撼树，老祖留下的最后一抹神识甚至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凭借着这么点本源的力量自然是连北风渡都护不住的。
既然护不住，那就索性自爆了又如何，好歹能为她争得一线生机。
彼时的北风渡就只见到了那丝本源之力自爆的那一幕，没过多久她的左眼就再也看不见了。
如果她的手能动的话，或许还可以摸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半张脸。
只是她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伴随着引雷香的耗尽，天空轰鸣了一会儿之后，那压顶的乌云便一下子散了开来，不多时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天宫的诸位仙家就只见到那斩仙台上有一翠绿小蛇在那不住地抽搐挣扎，身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它的鳞片，哪里又是它的血肉了，看上去着实可怜。
只是这天底下可怜的多了去了，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
就算是心里有什么旁的想法，诸位仙家也都并没有将之表现出来。
他们无动于衷的盯着斩仙台上的那条小蛇，就好像凡间的孩童会去玩弄观察地上的虫蚁。
天君哪里会想到这罪仙居然福缘如此深厚，生生扛了五劫神雷之后居然还能活下来。
他凝神盯着那条垂死挣扎的小蛇看了一会儿，想也没想便掐诀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准备一招了结了它。
北风渡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能受得住小天君如此重击，她的蛇身蠕动了一下试图逃远一些。
可重伤的它蠕动的速度再怎么也不会快过天君的飞剑。
剑落蛇陨。
一切不过就发生在瞬息之间。
等到天君确认了北风渡神形俱灭之后，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便甩手而去了。
“封族罪仙北风渡，神形俱灭之刑，已成。”
归路之上，枉死众魂，无一不在低声念着。
长归路，风雪赴，挑灯还把北风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