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寅初从洞窟里走出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越过山头,迎面洒了下来。
他眯起了眼,短短的一刻钟,他像是重回人间。
“你要去哪?”牧十三问。
“下山,见我的娘亲。”
宋寅初背着王博延,迎着漫天吹飞的树叶,一路上风尘仆仆,他没有说话。直到天色渐晚,他才走出岷山。
他没少遇到行色匆匆的猎妖师,但他们都好像没看到宋寅初一样,哪怕是擦身而过,也毫无感觉。宋寅初也懒得去想为什么,没人打扰,让这下山之旅多了许多清净。
徐缘和何姚并没有按之前说好的在山下等着他们,这让他有些奇怪。
星夜,青阳镇上的行人渐少,宋寅初将王博延送回王昊的店里之后,自己一个人踱步在大街上。
“你在想那个女孩,是么?”牧十三的声音从来都是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宋寅初的脑海里,但是很温柔,很平静,像是一个多年的好友与你娓娓而谈,亲切而安心。
宋寅初被戳中了心事,但他并不感到羞赧,相反,他很坦荡的承认了。
“是的”
“她叫陈白染是么?很有意思的名字。可惜,她这时候才七岁,你去见她也没用。”
“我知道。”
“我感受到了你害怕的情绪,你在害怕什么?”
“如果我现在去见我娘,是不是还能见到十年前的我自己?”
“是的。”
“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不会,只是一个映射罢了。”
“哦”
说着说着,宋寅初走到了一处街道,入口立着个牌子,上面标着三个字“榣树街”,往里看,是一片昏暗与模糊,什么都看不到。
“奇怪,榣树街只是我随便胡诌的名字,怎么竟然还真的出现在这里?”宋寅初问道。
“这是你为了应付徐缘他们主动虚构出来的地方,于是梦境自动创造出来,但由于你并没有想到里面的场景具体是什么样,所以梦境无法构造里面的房屋,于是就有了你这个眼前模糊不清的街道。这就是第七屋的梦境空间的能力——意识欺骗,梦境开始主动满足做梦者的幻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普通人陷入到这个级别的梦境,就很难再醒过来的原因。”
“那第四屋级别的梦境能力是什么?”
“意识剥离,对肉体的刺激无法再影响到意识,或者说,意识被剥离出了肉体。”
“一共有多少间屋子?”
牧十三沉默了一会,道:“暂时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你应该在想,徐缘与何姚去了哪里,对吧?他们被清理出去了,一个可以和你交互并有自我感知的投影会消耗你很多的意识,所以当你的梦境判断出他们没有必要再出现之后,就会把他们当做垃圾一样清理掉,这样才能让你的梦境更加的稳定。”
“原来如此”
宋寅初慢悠悠的走着,与脑中的牧十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了很多,从过往梦境中的细节到使用这个梦境的一些小技巧,让宋寅初收获匪浅。
就像牧十三说的,这个梦境的能力确实就像是一本书,凡他经历,凡他听闻,凡他应知,第一个会百分百的记录在书中再现,但是第二个,就有很多局限了,首先,要求是真人真事,其次,概率很小,而且越与他无关,再现的可能性就越小。而第三个,则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以在梦中修炼内力,而且一个梦境他可以多次体验,但是有些东西,无论重复梦境多少次,都不会再重复获得。
例如,他怀中的卜元珠。
当问及那天在徐由的梦中出现的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二重身,牧十三则很果断的表示不知道。
宋寅初叹了一口气,他无比清晰的知道,牧十三对他有所保留,但是他已经习惯了。
曾经的某一天,他清醒了很长时间,认识一群同龄的朋友,他们无话不谈,十分亲密,但是第二天,他只清醒了四个时辰,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第五天,等到第六天的时候,他又清醒了很长时间,再找到那些朋友,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很热情,但是他们都谈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题,也根本不会有人向他解释。
所以十五年,他习惯了。
不知不觉,宋寅初走出了青阳镇,来到了一处绿草连绵的山坡上,漫天灿烂的星空在他头顶展开,这或许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片星空。
山坡往上有一处小树林,目光透过掩映的枝枒,他甚至看到了里面闪着淡淡橘红色光芒的小院子,仔细去听,他还能听到一个女子温婉缠绵的歌声。
歌词很熟悉,他几乎能背下来。
“秋风瑟瑟,有客来兮;浣我连袖,唱不休兮;故人莫去,此吾乡兮”
那歌声唱罢,宋寅初也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停下了?”
“我想,我是时候醒过来了。”
“不想见你的娘亲了么?”
“想,我所回想起来的一切记忆都在说,我想,但是你说过,梦境都是虚假的,不是么?我怕我见了第一次,就会忍不住见第二次,我怕今后有一天,我自己会越来越不能接受娘亲已经逝去的实事。”
晚风习习,空气清新,宋寅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想,是时候醒过来了。”
“那你准备好了么?”
“嗯。”
“啊对了,牧十三,醒来后我还能和你说话么?”
“能的。”
“哦……还有,我在梦境中开辟副本的这个能力有什么名字么?”
“有什么意义”
“有了名字,就会感到亲切,感到熟悉,某种程度上,它就不再那么神秘了。”
“大衍梦境,我会叫它大衍梦境”
“好,那以后就叫它大衍梦境”
“……”
一点逐渐放大的光芒,从闭眼后的黑暗中绽放。
还是那个熟悉的洞窟。
宋寅初睁开眼,一阵空虚饥饿的感觉,在灼烧着他的身体。
“我怎么了?”
“这场梦境消耗了你太多的体力,加之之前过度使用力量,双眼受到极大的损伤,你需要尽快补充能量”牧十三说。
“我知道了。”
宋寅初浑身湿漉漉的从水池中爬出来,骨瘦如柴,眸子里有光。
一切都还是入睡之前的样子,银背虎熊的尸体还卡在狭窄的通道里。
“我睡了多长时间?”
“不管你在梦里过多久,现实中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牧十三回应道。
疲惫的“哦”了一声,宋寅初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银背虎熊身上,它几乎堵住了整个甬道,推也推不动。
可怜宋寅初只能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但好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甬道的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快,那银背虎熊被拽了出去,从甬道浓雾中走出来的,出乎意料的,是王博延,他原以为会是韩默。
只不过这次是二十三岁,身材高大的王博延,带着微笑,站到了面前。
恍惚间,宋寅初看到了梦境中的那个十三岁的少年。
他笑了。
“博延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任务完成之前都不会让我看到你的么?”
“因为发生了些意外。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有这样的力量。”
“但你还是知道了。”
“因为父亲曾跟我隐晦的暗示过。呼,今天是第五天了,看你的状态,应该不可能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找全清单上的药材了吧?”
宋寅初这回是真的开心的笑出了声,他从脚边提起背篓,努力举到王博延面前,说:“动了一点歪心思,从徐由的背篓里顺手牵羊到了剩下的药材。”
王博延缓缓的接过背篓,打量着宋寅初的样子,说道:“不算犯规,恭喜你,完成了任务。”
宋寅初低下头,笑意不减,从王博延身边走过,直到走出深窟,抬头看到天上依旧温暖的秋阳,他才轻轻的说了一声。
“博延哥,今年的猎妖赛还有多久?”
“下个月十五,怎么,你有兴趣了?”
“有一点。不过”
“不过什么?”
宋寅初转过头,眼睛眯成了月牙,道:“不过我好饿,博延哥你要带我去九爐吃顿好的!”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