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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犹记少年

寒冬腊月。

月在头顶,泛着皎洁却冰冷的光。路旁排排树木干枯地挺立,枝条上犹存积雪。凛冽的风呼啦啦吹着,卷起地上夹杂着灰尘的碎雪,迷蒙了赶车人的视线。

这条宽阔的街道上,各家各户紧闭门窗,抵御这样凛冽的寒冷。本已是清冷的景象,因那街的彼端突然而起的车轮声更显得空荡寂静。不疾不徐驶来的是辆镶金带玉的马车,车不大,轻盈小巧,贵气逼人。这样一辆马车,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达官贵人,不知为何竟在这么寒冷的冬夜里行走。

赶车是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这样的夜里也不见一丝疲色,他扬了扬鞭,略回过头向车里的人说:“殿下,廉王爷给您的珠子您戴上了吗?”

车里有个奶声奶气的可爱声音笑着回答:“当然没有啦。”

赶车人弯出一丝暖意的笑痕,“殿下真聪明,再不用奴才叮嘱了。”

车里的人笑声稚气而轻快,声音极好听,带着浓浓的奶香,“祈叔叔,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廉王爷不喜欢我,他给的珠子里有毒。”

赶车人再一扬马鞭,眼神很淡,但极其清明,“殿下明白就好,但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还有,我是奴才,殿下不要尊称,叫奴才名字就好。”

车里的人笑着不说话,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立刻反驳他。祈勋微一扬眉,他就是欣赏四皇子这一点!车里的荣轻然放下小暖炉,小手轻轻撩开车窗上的棉帐,向外看了看。车外寒风刺骨,好一番凄凉。

马车仍旧不疾不徐地走,完全不在意天气如何。

荣轻然忽然轻轻叫了一声:“停一下!”

祈勋立刻停下马车,回头去看,“殿下,怎么了?”

荣轻然从车窗里微微探出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他向车后望着,抬手指了一下,说:“祈叔叔,树后面有个人,我们过去看看。”

祈勋稍微停顿了一瞬,点了点头。他就是欣赏四皇子这一点,这几年他说了无数次不能叫叔叔,小孩子笑着从不反驳,但下一次,他还是照叫不误。而他叫了,并不代表真的把你当成叔叔,他对你好,但要做什么的时候,命令从来都是干脆直接。就像现在,小孩子并没有因为他是“叔叔”而问他可不可以过去看看,是直接命令说“咱们去看看”。祈勋笑了,依言调转马头,停在那棵苍冷的大树前。

荣轻然打开车门,祈勋伸手一抱,将他抱下车来。小轻然里面穿着红彤彤的棉袍,外面披了一件雪白的貂皮,领处一圈柔软的绒毛,衬在小轻然脸侧,更显得玲珑好看。他大眼睛眨了眨,向前走了几步,祈勋跟在他身边,手臂若有若无地环在他的周围。

树旁蜷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脸上尽是污迹,露出的点点皮肤也已显出垂死的青白。

荣轻然蹲下身,毫不嫌弃地伸出粉粉白白的小手碰了碰那孩子的脸颊,一片冰冷,被人碰触,那孩子毫无反应,像是已经死去了。

祈勋俯身将蹲着的荣轻然整个抱起来,“殿下。”他没有说什么。

荣轻然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看着祈勋,轻声说:“祈叔叔,她快死了,把她一起带回去吧。”

“殿下,皇上不会允许的。”

“没关系,”荣轻然浅浅笑了,白玉般的脸颊上漾出两个小酒窝,“父皇最疼我了,我去求他,他会答应的。”

祈勋没有再说什么,把荣轻然抱回车里,拿出一件宽大的棉衣,将地上的孩子一裹,也放进车里,马车便又咕噜咕噜在这凄凉的街上继续前行。

荣轻然这一年八岁,小脸圆圆,眉目含笑,走起来还是晃晃荡荡,爹娘和各位兄长都爱他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含在嘴巴里。小轻然带回一个快要冻死的小乞丐,回来洗干净后发现是个女娃娃,他便央求着父皇让女娃娃留下来给他当侍女,陪他玩。皇上宠他,便将这不足挂齿的小事答应下来。从此后,小轻然似乎也不那么疯玩疯闹了,有时竟还能在书房里一坐一个下午。皇上和各位皇兄自然高兴。

年少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轻然长到十岁,越发的光彩灼人,还带着童年的稚气,但已有少年的清俊。捡回来的女娃一直在他宫里,说是侍女,不如说是玩伴。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却和这调皮的四皇子极谈得来。女娃父母双亡,也没个名字,荣轻然便笑眯眯地给她起名叫做白蔹。

他那时正在读医书,刚好翻到这一页,白蔹,是种药材的名字。

轻然就每天有事没事喊她的名字:“白蔹——白蔹——”喊得多了,自己也觉得麻烦,就改了口,开始一声一声地喊她:“白——白——”把后面那不好发音的蔹字省去了。

白蔹听见了,就端着糕点或者水果跑过来,笑眯眯地答应着。

轻然跳下桌子过去拍拍她的头,无瑕的脸上也跟着笑开来。

十一岁那年,素王爷的大公子随他爹进宫,闲着没事就来轻然宫里找他说话,他也听闻四皇子是无双的小美人,虽是男人,也忍不住好奇的心。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四皇子的寝宫,一见轻然便直了眼睛,轻然那时初初长大,但已非凡。轻然那天正玩得高兴,脱了外衣,只穿了件月牙白的袍子,黑发松松挽着,一时倒也分不清性别。大公子就愣愣地伸手去碰,轻然倒也一时怔住,忘了反应。身边跟过来的白蔹却顿时立起眉毛,不管对方是谁,小小的一拳就挥了上去。大公子十六岁,已是大人,白蔹才刚刚九岁,根本够不到他,也没什么力气,只是打中他的腰侧。那公子何时受过这样委屈,顿时大怒,一袖将白蔹挥倒在地,小姑娘头碰到石凳上,好半天回不过神。

那大概就是荣轻然长这么大第一次发怒。

吓住了身边所有人。

他个子虽差那大公子很多,但伸臂起来很容易就能碰到他的脸,他不知何时已有一身武功,抬手便掐住大公子的脖子,大公子被他掐得将死,身边奴才跪了一地。荣轻然冷冷一笑,甩开手,抱起白蔹便进了屋里。那件事之后,无论大公子被迫过来怎样道歉,荣轻然都冷着脸坚持搬出皇宫,要自己的宅院。他才十一岁,皇上自然不同意,他便铁了心般不吃不喝,皇上无奈,只好在皇宫附近赐了他一座大宅。

四皇子年仅十一,就这样自立了门户。

皇上却不懂,他从那时起,就已退了出皇位之争。

白蔹心有愧疚,荣轻然却从来都是笑眯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反而很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府邸是自己的,府里的人是自己的,白蔹小丫头,也是自己的,没人能欺负。

四皇子府门庭富丽,家丁护卫几百人,小皇子虽年纪小,却与众人相处极好。他本性顽皮,喜欢到处调皮捣蛋,不怎么读书,也不怎么练武。皇上头疼他,也心疼他,想说想骂的时候,一见那孩子泫然欲泣的小脸,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管怎样,荣轻然到底是为了白蔹这个丫头搬出皇宫的。即使从前对她不甚在意,事情一发生,皇上和贵妃都不能再坐视不管。几次派人把白蔹单独叫去,让她安分守己,如果再敢教坏皇子,便把她逐出京城。

白蔹只是安静地点头,回府后只字不提。

她一直规规矩矩地叫他“殿下”,荣轻然听见了就会真的生气,强迫她喊他名字,白蔹低头,不敢开口。

皇子府后花园有个大池塘,垂柳飘飘,荷花朵朵,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荣轻然和白蔹坐在河边,轻然板着小脸让白蔹喊他名字,白蔹低着头说什么也不肯,轻然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把白蔹推进了池塘里,见她扑腾了几下满脸惊恐,轻然又抿抿嘴,跳下去把她抱上来。从此,白蔹只好乖乖地喊他“轻然”。

那时候还小,白蔹也不明白荣轻然到底在坚持什么。

甚至连荣轻然自己也不明白。

总之,听到她像别人一样一板一眼地尊称殿下,他就难受得想伸手打人。白蔹该是不一样的,她不是父皇赐的,不是别人安排的,而是他亲自在寒风凛冽的夜里捡回来的,她该和别人不一样。

荣轻然是众人眼里的小精灵,虽然调皮不乖,但可爱得就像一块散发着浓浓香味的八宝杏仁糕,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微笑靠近咬上一口。但小轻然长到十三岁时,差点就被一些不喜欢八宝杏仁糕的人活生生打入地狱。

他第一次明白背叛的滋味。

原来一直以来那么信任和喜欢的祈勋,并不是真心待他,祈勋是莲贵妃的人,而莲贵妃,是大皇子的母亲。

那年冬天,他穿着单褂出去玩,染了风寒,可怜兮兮地窝在府里不能动弹。皇上立刻来看,派了好几个太医来轮流诊治,直到太医们都说不要紧,皇上才起身回宫。然后就是各路来探望的人马,白蔹就安安静静地陪在他床边,为他端水端药。轻然晚上吃了点瘦肉粥,祈勋亲自端着药碗进来,说是御医新开的方子,放下后看了轻然一眼便退了出去。轻然喝下一小口就呛住,说什么也不肯再喝,白蔹日夜照顾,也有些咳嗽,轻然便要她把药喝下去,免得过几日卧床不起。白蔹听话,见轻然实在喝不下去,又怕被祈勋骂,就大口大口全喝下去。

一个时辰后,荣轻然白蔹双双脸色青紫,不省人事。

四皇子房中的可怕状况很快就被下人发现,立刻魂飞魄散地上报。宫里一群人皆又惊又痛,立刻赶来,无数太医轮番诊治,发现药中有毒,四皇子只喝了一小口,毒不致命,还有转机,但白蔹丫头已一命呜呼。

皇上大发雷霆,很快便查出这碗药是由四皇子的贴身侍卫祈勋送来。皇上立刻派人捉拿祈勋。谁知追查几天没有结果,最后竟被皇子府的管家发现他死在荣轻然卧房的屋顶上。尸体边一把剑,颈上暗红干涸的伤痕,竟是自刎而死。

荣轻然清醒后,立刻寻找白蔹,被下人告知白蔹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停在后院屋子里等死。荣轻然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就狂奔出门,外面雪花纷纷扬扬,他跌撞着跑向后院,身后一群奴才心惊胆战地跟着,谁也拦不住他。一打开那小屋的门,正看见脸色惨白的小姑娘平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唇色青紫,已是将死模样。那也是四皇子荣轻然第一次掉了泪,发疯一样扑过去,死死咬着嘴唇,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连成串。眼泪落在她冰冷的脸上,一片片扩散开的温暖。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没过多久,白蔹竟然睁开了眼,艰难醒来,对着荣轻然茫然地笑了。

白蔹死而复生,皇上知道轻然喜欢她,便派了几个太医来诊治,太医们啧啧称奇,不知为何这女孩竟能身中剧毒起死回生。总之白蔹就这样一天天好了起来。

“白,”身体逐渐恢复后的下午,阳光和煦,两人并肩坐在花园里,那里有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花,荣轻然紧紧攥着她微凉的手,咬牙切齿说着话,“你是笨蛋。”

白蔹眯着眼弯眉一笑,也学会了调皮,“轻然嫌弃我?”

“臭丫头!”轻然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板着脸,“以后我再叫你吃什么东西,你都不准吃!”

白蔹依然笑眯眯的,刚刚十二岁的女孩,已看得出清新秀美的气质,一身粉色裙子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微笑着,就让看惯了美人的荣轻然失了语,那时候,只想好好看着她,不说话。

阳光把她的侧脸镀上淡金色,她轻声说:“这样多好啊,我帮轻然吃了药,轻然没事,我也没事。我好高兴呢。”她对他眨了眨眼。

轻然哼了一声,“你差点死掉了,好什么?”

“你没事就好。你是皇子,会有好多好多人心疼你。”

轻然脸色一凝,“就是因为这个?”

白蔹咬咬唇,轻声说:“是因为……我愿意替轻然死。”

轻然扬扬眉,看了她一眼,带了点点温柔,“不是我没事就好,你受苦,我会觉得难过。以后不准了。”他说完起身走到白蔹面前蹲下,仰脸看她,眼神很认真。他的容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丝丝寸寸都完美无瑕。

“会难过?”

轻然微微抿唇,伸出手把她的双手一起拉住,“对,没有你我会很难过,所以,你以后要一直在我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

白蔹轻轻点头,在他郑重的目光里说:“绝对不离开。”

他这才笑了,笑容温柔美好,墨玉般的眼闪烁着珍珠一样的光芒。白蔹也浅浅笑着,年少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冲动,抬起双臂轻轻一环,大胆地环住他的脖子,与他拥抱,靠近的时候闻到他身上阳光和植物混合的好闻味道,她闭起眼睛,轻声说:“绝对不离开。”

绝对不离开。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空气中浮动着怡人的香气,不是普通花香,是西域特有的香料。酱色的宽大摇椅上,荣轻然自梦中惊醒,密而纤长的睫毛微颤着撩起,眼眸光泽浅淡,额头上薄薄的汗,梦中在阳光下拥抱的样子还那么清晰且真实。

那是……永远的梦境。

荣轻然缓缓站起来,觉得格外疲倦,他略一抬眼,看到殿门敞开,外面阳光灿烂,五彩缤纷,树木花朵相映成趣。

空青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津津有味地啃着烤玉米,脚旁蹲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黄白相间的小猫,喵喵叫着,空青偶尔扔下几个玉米粒,小猫用爪子拨了拨不肯吃,又继续叫着看他。

荣轻然微微笑了一下,走到他身后,忽然看到空青怀里小心地抱着一件淡紫色的袍子,很是眼熟,立刻,他便想起这是他抛给白蔹遮身的那件衣服。

“小空。”荣轻然叫了他一声。大家都说空青忠心耿耿,武功高强,敏捷警醒。前两句他承认,但最后这一句,他就要摇头了。

空青跳着回过身来,摸摸嘴巴,把玉米藏到身后,“王爷,您醒了。”

荣轻然点了点头,目光忽然茫然了一下,然后问他:“白蔹呢?”

空青连忙说:“她病了,把衣服送来就回去休息了。”他说完多少有点严肃,犹豫了一下,又说:“王爷,我看她确实病了,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

荣轻然没说什么,神色淡淡地接过衣服,转身回了殿内。

没有追问,没有关心。

但是——空青还是意识到了不同,这是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来,王爷第一次主动问起白蔹。

空青自然而然地想起中午白蔹过来时的模样,脚步虚浮,脸色惨白惨白,眼里没有一丝光,甚至连头发都是干枯的。嘴唇干裂得快要流血,她还在微笑,要他帮忙把衣服交给王爷。空青向来觉得这女人奇怪,自然不喜欢她,但陡然看见她这副样子,也难免惊了一下。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人都灰败了。

以他练武人的直觉,她那模样不像生病,倒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可是——白蔹是随王爷而来的侍女,在这平和安乐的兹宛国王宫里,竟会受伤?!

五月季节。

轻风醉人,粉红色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比登基那年绵延得看不到边的红毯还要美丽耀眼。

这已是五月将过的时候,再美丽的桃花,也要到了败落的季节。

御花园里,有一片广大的桃园,枝上还有许多桃花未落,地上也已覆盖粉色一层,满园淡淡的香气。有人一身红黑相间的锦袍,手扶着一棵粗壮的桃树,静静不语。满园春色,他独自而立,却有些深秋般的萧索。

他自是当今天子荣蓝宣。

桃园小门被人“咿呀”一声推开,走进一个青衣男人,这身青衣不是官服,只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便装,他推门而进,没有任何谦恭卑微,反倒像是自家院子一般。他年纪不大,三十上下,一张脸有些带着沧桑的俊朗,眼角眉梢尽是端肃。

他站在荣蓝宣身后,低声说:“陛下。”

荣蓝宣转头,看到他站在门口,微一点头,让他进来,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静静地看着纷落的花瓣。

来人正是那日宣阳殿内求见的严大人。

“陛下,他现在藏身于江湖,臣已派人去彻查,不出七天,定有结果。”

荣蓝宣按住树干的手指紧了紧,面无表情,“他藏身于江湖?”

“是。”

“二十年,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朕都是刚刚知道他的存在。他藏身于江湖——有何目的?”

严大人眼睫微动,答:“等待。”

荣蓝宣转回身来,看着严大人端肃的眼,向前迈了两步,“等待羽翼丰厚,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来杀朕?然后以皇五子的身份得到江山?”

严大人拱手道:“陛下,臣会尽快找到他。”

荣蓝宣弯了弯唇角,似乎笑了一下,他抬手在桃枝上摘下一朵粉红的桃花,垂眸看了看,放到唇边,咬在齿间。一眼望去,仿佛淡色的唇间忽然染了抹血色的红。

“找到以后呢?”

严大人顿了顿,“陛下的意思?”

荣蓝宣眼眸和煦起来,带了点暖色的意味,“他是朕的弟弟,可是,”他拂了拂身上的落花,“他也许恨朕,要杀朕。”

严大人低声说:“臣明白了。”

荣蓝宣不再看他,转身往桃园更深处走去,那里桃树仍然繁盛,花枝错落,竟看不透那里真实的情景。

花香浮动,一朵粉红的桃红飘飘荡荡落在严大人青色的肩膀上。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压了压声音,用更低沉的声线说:“陛下,玉王爷——”

荣蓝宣停住脚步,明显有点意外,“轻然怎么了?”

严大人蹙起眉,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荣蓝宣背对着他,眉峰也逐渐收拢。

“陛下——玉王爷,似乎与他早就熟识。并且,玉王爷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荣蓝宣豁然转身,一张清俊面容上没有表情,他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朕记错了?你好像从不喜欢开玩笑。”

严大人垂首低言:“臣所言属实。”

荣蓝宣下颌绷紧,抬手扶住身旁的桃树,手指慢慢收紧,竟生生按进树干里,他的声音仍然没有波澜,“你没有找到荣折月,却先调查出轻然与他暗中关系密切。是吗?”他最后一句“是吗”忽然带了凌厉的怒气,震得严大人向后退了一小步。

“臣——绝无虚言。”

荣蓝宣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轻然背叛朕?”

严大人轻轻摇头,“臣只是希望陛下小心为上,这一路走来,您最清楚,宫廷之争里,是没有所谓手足兄弟的。”

荣蓝宣冷笑一声,“朕从小看着轻然长大,他十一岁就搬出皇宫,你以为他是何意?他根本就是表明了退出,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生出异心?”

严大人道:“恕臣直言,玉王爷在京时任性妄为,陛下要他去西域和亲,他居然没有反驳就立刻答应了,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你要说什么?”荣蓝宣闭上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严大人拱手道:“臣虽然还不知道那人具体身在何处,但玉王爷与他有关却是千真万确。此时玉王爷又甘愿长途跋涉前往兹宛,自是脱离了您的掌控。两件事联系起来,臣实在不得不为此担忧。”

“朕不相信。”荣蓝宣猛然睁开眼。

严大人顿了一顿,苦笑出来,慢慢地轻声说:“陛下,您真的对玉王爷完全信任吗?恕臣无礼,如果您真的完全信任他,那之前您新皇登基,还有秋翎上任庄主厉如年身死,两次机会,您为何都没有撤回白蔹,却让她一直留在王爷身边。”

荣蓝宣一震,紧紧盯向严大人的眼睛,脚底下意识地一用力,缤纷的花瓣刹那被碾成暗色的尘泥。

严大人躬身行礼,低声说:“陛下,臣知道您宠爱玉王爷,但——江山为重。”

荣蓝宣眸底波涛翻涌,他忽然合住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已平静无波,“朕信你,也信轻然。你只需尽快找到他的下落,其他不必多说。至于轻然——朕不会为此就伤害他。”他再次回过身,向桃园深处走去。

严大人轻声叹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任由朵朵花瓣落在他的头顶。

“陛下,您很快就会发现臣是对的。”

玉王爷在金玉清风阁里生活得很是惬意。

当然,如果没有莫名其妙的尚琰公主的话,他会更加惬意。

公主对他父皇卓衡说,自己不愿马上出嫁,希望能在成亲前有更多的感情基础。卓衡大怒,怕她真的惹恼王爷,但玉王爷只是摇着金边扇子微微一笑,说公主言之有理。

荣轻然之所以会乖乖来到兹宛国求亲,原因有很多,但唯独一条没有,那便是真的要娶尚琰公主。他不想娶尚琰,只是带着各种心事而来,却意外地发现这公主竟然很有趣。所以当公主提出培养感情时,他正合心意,既不被婚事所逼,又可以多留下一阵。他便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了。

但现在,多少有点后悔。

尚琰公主自从说起培养感情起,便日日来到这金玉清风阁,不怎么说话,也不笑,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往大椅上端端正正一坐,倒像是开堂审犯的大人。空青讨厌她,公主一来他就躲得远了,站在花园里一脸嫌恶。

荣轻然只是觉得作息时间被打乱了,他最近总是容易困倦,可如今公主稳坐在这里,虽无话可说,也总不能独自进房休息。往往就是轻然喂喂小猫,尚琰在一边看着,轻然拔拔小草,尚琰在一边看着,轻然把将死的花栽进花盆,尚琰也在一边看着。两人不言不语,倒也互不干涉。

天气还是很好,来到兹宛的这些天,似乎就没有过阴霾。这一转眼,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尚琰公主吃了两颗葡萄,忽然说起了一个荣轻然很不喜欢的话题:“你带来的那个侍女呢?怎么从来没见她侍候你。”

轻然正在摆弄花盆,深蓝的衣摆上沾着些泥土,闻言抬起头笑了笑,“可能在偷懒吧。”

尚琰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果我的侍女敢偷懒,我一定把她赶出去。”

“这样不好哦,”轻然笑着说,“女儿家对人要温柔点。”

尚琰看了看他,“王爷是嫌我不够温柔?”

轻然哈哈笑了,带着泥土的手挥了挥,“我可没有这样说。”

接下来是沉默,偶尔花盆磕在地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尚琰公主继续吃着葡萄,葡萄皮已经装满了玉制的小碟子。她一双眼中光芒漫漫,却有些说不出的疏淡,吃完一串葡萄,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又说:“可是我想请王爷的侍女来侍候我,不知王爷会不会反对。”

轻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很快,对她扬眉一笑,“当然可以。”他站起身,对着门外扬声说:“小空,把白蔹叫来。”

空青小跑到门口,“王爷,白蔹病重——”他看了看王爷的眼,停住嘴里的话,点点头,“您稍等,我马上去叫她。”

荣轻然回过身来继续摆弄花盆,把一株株垂死的小花分别栽进花盆里,再一排排摆到花园里去。他毫不在意锦绣的衣衫会弄脏,就像一个精心的花匠。

尚琰公主安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长时间。终于,她缓缓地,缓缓地,对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门外响起空青渐近的脚步声。

“王爷,白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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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