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一掀车帘,下了马车。
俞栖怀猛松一口气,赶紧坐好,理了理衣摆,随后也下了马车。
“少爷……您这是身体不舒服么?”欢儿刚扶完梧桐下来,抬头就看到他们家少爷从车上下来,耳朵及脸颊红的都要滴出血了。
“……无妨,马车里太热。”俞栖怀尴尬的握拳轻咳两声,掩了面上的心虚。
迎面小跑而来一个人,笑着向俞栖怀一拱手,“俞大人,皇上等着您呢。”
男相老态,就是声音略奇怪。
“有劳张公公。”俞栖怀微微欠身,还他一礼。
除了欢儿,其他小厮都在宫门外候着。
一行人兜兜转转进了一殿,那一路的金碧辉煌简直要照瞎梧桐的眼,不愧是皇宫,统治者该住的地方。
殿里坐着一花白老者,撑着桌子,支着头,看着手里的折子,一身黑袍,袖摆上修了金纹,图案还没看清,只见他一抬头,看见俞栖怀和梧桐,笑得十分和蔼。
没有想象中压迫之感,反而像极了见夫家公婆,只是略有些紧张而已。
“参见陛下。”俞栖怀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梧桐也跟着一起行了礼。
“免礼,来,朕前两日得了一茶,香极了,来尝尝。”抬手一指对面的茶案,示意他坐下。
俞栖怀一笑,牵着梧桐一同落座,立刻有人过来帮他们满上茶。
他端茶到唇边,小饮一口,细细品尝后,赞道:“确是好茶,竟与寻常茶叶正相反,入口清香,回味却愈发浓厚。”
皇帝没说话,含着笑继续看着他,似在等他的下话。
果然,俞栖怀一口饮尽,又道:“可惜这样的茶刚喝稀奇,喝多了便腻了,喝茶解腻,本末倒置,反倒无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爽朗一笑,指尖在桌上是点了又点,“这话也就只有你小子敢讲了。”
梧桐在旁边看着,只感叹有些事情确实要亲眼看过才可信。
虽然全城皆知陛下疼爱俞栖怀,如同他的亲生儿子一般。
今日一见才知,确实如此。
俞栖怀同皇帝讲话时,虽恭敬,却没有一丝疏离,就如同和自家长辈聊天一般。
梧桐也从外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过一些,俞栖怀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了,父亲俞老爷似乎也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就不在了,这些年都是陛下亲自带大的。如此看着,陛下果真没有让俞栖怀有半分羡慕过别家小孩儿,从来都是只有别人羡慕俞栖怀的份。
她若是儿时也能遇到像陛下这样的长辈,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命没有俞栖怀那般好,却也不赖,至少她生不如死的“前世”已经过去了,她遇见了俞栖怀,遇见了那个秋日里的太阳。
她何德何能,有如此运气。
人呐,不怕你一句我一句的瞎聊,就怕一个人坐着乱想。
想着想着,眼眶又红了一圈。
梧桐垂眸,攥着衣袖,不动声色地轻擦了眼下滑落的泪。
“梧桐。”俞栖怀轻唤道。
“嗯?”
“这三日你且在宫里住着,等着我八抬大轿娶你进门。”他在桌下悄悄牵上梧桐的手,说的正经却掩不住眼里的深情。
“好。”她指尖顺着他的手背轻轻摩挲着,不舍却又心甘情愿。
俞栖怀退下了,梧桐还在茶案前坐着。
“会不会研墨?”
她楞楞的点了点头。
似乎是被她那副呆呆的样子逗乐了,陛下忍不住又是一笑,冲她招了招手。
梧桐起身站到陛下身边,认真的研起墨来。
“朕听小怀说,他将你救回来后,安置在俞府后那间独立的屋子里了?”他低着头,翻阅着手里的折子,时不时还要批注些什么。
“是的。”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那是他母亲住的屋子。”
梧桐研墨的手一顿,神色不明。
“俞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善良勇敢,温婉贤淑,用子博的话说就是,这个世上所有美好的词都是用来形容她的。
子博很爱俞夫人,他们也算是经历过挫折才能在一起的,患得患失的爱情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俞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好……”
皇帝的声音浑厚沙哑,一点也没有俞栖怀的温柔,可是梧桐听着听着,就仿佛回到了那间屋子,坐在那张桌子边,对面的俞栖怀笑容浅浅,看着她,对她说:“她身体一直都不好,是生不了孩子的。但是她想给我父亲留个后代,就倔强的非要生。
父亲尽管再怎么爱母亲,也终究倔不过她,所以就有了我。
母亲怀了孕后害喜得厉害,闻不得一点油烟味,但府里上下还要吃饭,父亲没办法,就建了这个屋子。”
她看见俞栖怀抬头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她怀我的时候,父亲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身体也一直很不错。
可惜她生我的时候还是没挺过来。
父亲很后悔,他宁愿自己没有后人也不愿意失去母亲。
所以他在母亲死后一直郁结于心,不过两年就病逝了。
我对他的印象还仅仅只是停留在父亲这个身份上,没有多余的感情可言。”
怎么可能没有多余的感情,若是没有,俞老爷的房间为何一直留着?
她好像看到俞栖怀落了两滴泪,心疼的直皱眉。
江生和秦未。
也许她当时埋进俞栖怀胸口时,抬头就能看到俞栖怀脸上的害怕与不安。
他父母的经历就那样血淋淋的重新在他面前上演时,他该有多慌张,多害怕。
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他从不说自己每次踏进那间小屋时,心里的难受和压抑;他从不说刚开始被梧桐噎话时,莫名的自责和自卑。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样一副临危不乱,笑容清浅的样子。
他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们成婚吧”,好像是顺理成章,好像是水到渠成,这其中的仓促不安只有俞栖怀自己知道。
俞栖怀看起来广结良缘,身边却从不见任何良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因为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总有那么一两个心术不正的拿他当乐子,在皇帝那里受了气又不能讲,只能撒在幼儿时期的俞栖怀身上。
恶语相向,讽刺挑短,作恶吓人,怎么开心怎么来。
时间长了,就知道人心险恶,挂着一张假皮,再不跟任何人交心了。
俞栖怀是梧桐的太阳,梧桐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假皮披累了,总要回归自己的。
梧桐可以让他做回自己,完完整整的自己。
俞栖怀啊,总是这样,一路披荆斩棘,最后怀抱一身暖阳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