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臻携田大罗远去,只眨眼间便消失在黑夜中。方才还热闹的雪峰,此时只剩田中荣一人,他自忖此去山海关一路定然没有什么阻碍,索性坐地小睡了一觉,天亮时刻方才出发。
下山时,田中荣心道:“这次去山海关,送了家书之后,就卸去兵甲,从此飘荡江湖,行侠仗义,不再受官府之气。”想完,浑身轻松。
但转念一想,这天下之事,又有哪一件是越过一个坎就能轻松了的?
人生本就是越过一个个坎,若是泄了气,过不动坎了,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生而逆旅,唯有涉水而上,这是命中注定,半分也商量不得。
田中荣方才夜中偷了半日清闲,已实属幸运,遥看东方,一道红日拉出的彩线依稀出现在东方地平线。
很快,这条彩线就讲鸿冠中天,天将大亮。
到了山下,发现一群马蹄印,原来方才那群人是骑马过来的,此时倒是一匹马都没剩下,细一想,田大罗的马定然是让银花骑去了,也罢,昨夜一歇,内气已然恢复,索性提气施展轻功,仅一日就看到了山海关。
后金大军止步于宁远城下,山海关显得十分安静,城外灯火如常。
田中荣挑了一间铺子,要了一碗水,点了一份麦糠饼,自己吃起来。虽已是隆冬,客栈还是几根木头支撑着一块布。
后金军队随时可能突破宁远防线,挺进山海关,客栈设计成这样,自然是希望听到什么风声可以立即撤离,不至于遭受什么损失。
只见邻桌坐着三人,俩人穿着粗布衣,一个虽穿着平常,脖子上却围着一貂皮,显是家中阔气。
只见这汉子说道:“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后金退兵了。”
其余俩人甚是惊异,道:“前些日子还不是说宁远快守不住了,城内当兵的一天天减少,城外积尸如山,后金破城也就是近几天的事情了。”
那汉子哈哈大笑,后低声道:“我舅舅是山海关的千户,前些日子接到前方军报,后金损失了一个重要人物,据说那人死的时候周围人反应很大。站在宁远城头,隔着喊杀声都能将哭声听得请清楚楚。”
布衣汉子道:“呦,敢情这可是个大人物啊,若是寻常小人物,死了就死了呗。”另一个布衣汉子接口道:“是啊,这还不得是个贝勒啥的。”
那脖戴貂皮的汉子又是一笑,压低声音道:“谅你们也猜不到死的这人是谁,本大爷就告诉你们吧,是努尔哈赤,被炮轰死的。嘿嘿,当时宁远有十几门大炮,其中两口是我们自己造的,这努尔哈赤就是让我们造的火炮给轰死了。”
这一句话声音极低,若不是田中荣有些内功根基,也是万万听不清说话内容。
布衣汉子道:“嘿嘿,让他来抢劫我大明江山,看,付出代价了吧,看来我大明军队还是很能打的,以后你我在这山海关就安全了。”
那貂皮汉子道:“这可不一定,据说接替努尔哈赤的是他的小儿子多尔衮,这个人不仅擅长军事指挥,更擅长玩政治权术。努尔哈赤死后,本预计后金会有一场内耗,怎料这多尔衮搞定了一切,自己当了皇帝,这厉不厉害。要知道,后金可是没有太子的。”
布衣不屑,道:“嘿,一群关外蛮子,竟然妄图窃取关内财富,真是痴心妄想,努尔哈赤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都让我们解决了,更何况他的小儿子多尔衮,料理他还不容易。”
貂皮汉子笑他不懂,道:“若是只有后金在辽东闹事,这事还好解决,关键是西部还有流寇问题,农民军死了一批又一批,不仅没见人少,倒是越打越多,这说明什么?恐怕我大明朝气数要尽了。”
俩布衣道:“那可不一定,卢象昇、左良玉、曹元邵、孙传庭,这可都是一等一的猛人,有他们坐镇西北,料想一群泥腿子也闹不出多大动静来。”
貂皮汉子道:“非也,非也。西北连年遭大旱,饿殍满地,当官的却好酒好肉,身边还有美女。一边连饭都吃不上,一边花天酒地,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布衣汉子道:“朝廷怎会做视这种事情不管,肯定会有拨款赈灾的。”
貂皮汉子道:“嘿嘿,朝廷确实拨了款,可灾民硬是一分钱都没见着,你猜这钱都到哪里去了?全都落到当官的口袋中了。就算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活命,也由不得农民不造反。”
一布衣汉子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西北战事年年不断,虽管西北的官越来越大,但战事也越闹越大。”
那貂皮汉子又道:“据说军队里发不出饷银,有些当兵的硬是跑到了农民军队伍中,嘿嘿,看我大明朝还有多少气数。”
一布衣汉子道:“要是当官的也反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貂皮汉子笑他道:“造反的都是穷苦人,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了。当官的有俸禄,俸禄不够还有油水可捞,哪里会去干造反这种营生,又不是当皇帝。”
布衣汉子道:“不聊了,我们这种人就吃好饭,睡好觉,少操点这种心吧,晚上回家婆娘还得问今天跟谁在一块,哈哈哈。”
此后那群人便聊别的去了。田中荣听着,竟连米糠也觉得奢侈,不忍下咽。
心里想着方才那几人的对话,确有几份道理,大明到现在依然是千疮百孔,这可就苦了百姓,一声哀叹随暖气呼出。
现在也就只能寄忧思于水中,饮了一碗水,权当是酒,心里的忧愁反而越喝越浓,久久不能散去。
索性结了帐,走出客栈,往山海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