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分,何芳芷一家开了将近7个小时的车之后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正德大学。
一家人顶着烈日提着沉甸甸的行李在沿路欢迎新生的热情氛围中找到了报名处,在一位学姐的温柔指导下,芳芷顺利办完了所有入学报到手续,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两个身材高大的学长就拎着她的大包小包领着芳芷父母向女生宿舍走去。
“你看人家这学校,一进来就立马感觉氛围不一样!你再看看人家学生的素质,咱下面的学校咋能跟人家比啊!”何爸不停地对一同前来的朋友老高夸赞道。
“那人家毕竟是咱省重点大学,你那咱那里的学校跟这比,这哪能比!”
“你看人家这校园多大多漂亮!”
“你好歹还是个小学校长呢,也是混教育圈的!不像俺是老农民,小学毕业就再也没进过学校!”
“你可不是老农民!你这走南闯北的,他是校长不假,可天天除了在校园里转来转去,哪里也出不去!可没你见过的世面大!”何妈笑着调侃老高。
芳芷只是跟着大人们的玩笑不时默默微笑。
“617宿舍!右手边上六楼,到了左拐,第5个门就是!”宿管阿姨被一大堆家长和学生包围得水泄不通,不停地用洪亮的嗓音向大家“广播”着。
“这活儿你嫂子可干不了!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连我俩拌嘴都没听她飙过一声高音!”
“我嫂子那叫不怒自威!”
“好家伙,啥时候成文学家了,都会拽词了!”
“跟着校长,那还不能长点文化!”
大人们一边气喘吁吁地爬楼一边继续兴奋地侃大山。
“叔叔,阿姨,行李送到,我们就下去了!”其中一位稍胖的学长憨厚地微笑着,满头大汗。
“好的好的,麻烦你啦,同学!谢谢!谢谢!”
大人们对这两个助人为乐的男同学赞不绝口。
芳芷轻声对两位学长说声感谢之后,目光便又立马回到了被安排在自己下铺的那个女孩,还有她身边的那位中年男人。
从芳芷一行人说说笑笑进到宿舍,这个女孩和她身边的中年人都一直静默地坐在床沿,何爸向他们打招呼,也只是被淡漠的眼神回应,尴尬的气氛开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请问您是这位同学的父亲吗?”何爸历来都有种势必要攻克难关的执拗。
中年人点点头。
“你们是哪里人?”
“清河。”
“哎呦,那跟我们那离得可不近,我们在金西,不过我很早的时候去过你们那里一趟!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座饮马山?”
“有。”
“我记着就有这样一座山!”
“先给芳芳把床铺一下,行李放好,赶紧去吃饭,都坐了一上午车了。”何妈不想自己的丈夫再次陷入窘迫。
“先去吃饭吧,回头我自己收拾就行。”芳芷建议到。
“你行不行啊,乖乖!不让你妈帮忙,你确定可以吗?”何爸宠溺地问?
“可以,爸爸,先去吃饭吧。”芳芷觉得爸爸在人前还叫自己“乖乖”很是难堪,尤其是在始终没说一句话的舍友面前,现在她只想快点离开宿舍,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爸妈快些回家,因为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那先吃饭吧。”何妈说。
所以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朝着学校食堂进发。
等到饭菜上桌,芳芷立刻傻了眼,爸爸竟然把学校餐厅当成了镇上的食堂,其他同学或家长都是规规矩矩地一人一个餐盘就餐,到了芳芷这边的餐桌上时,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摆了满满一桌子荤的素的,蒸的煮的!
来往的同学和家长都吃惊地望着这桌豪华大餐,交头接耳地嬉笑着走过。
“这个鱼肉不错,这是啥鱼?”何爸吃得津津有味。
“还真没吃过!这大学食堂的饭菜就是花样多!”老高也吃得一嘴油腻。
“菜品很丰富,不像下面的初中、高中,天天馍夹菜,饼夹菜,要不就是面条,吃顿炒饭都是改善生活了。”何妈说。
“你怎么不吃啊,芳芳,别浪费了啊,这么多呢!”何爸催促着。
“是不是坐车时间太长,没胃口了?”老高叔叔关心地问。
“没有,爸爸,高叔叔。我吃饱了。”芳芷说完便盯着那两个压在别的菜上面的盘子。
“别老想着减肥!不好好吃饭,把自己饿出病来,心里就好受了?再吃点!别总是像猫一样,一吃一点,一吃一口!”何妈开始了说教。
就这样浑身都觉得不自在的芳芷在爸爸和高叔叔的大快朵颐下勉强坚持到午餐结束。
“让你妈陪你一起去整理床铺吧。”何爸喝了一口说说。
“不用,爸爸。我自己可以。都上大学了!”
“都上大学了?又想说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是不?芳芳,你可记住,你在你爸爸心里永远都是个小孩,永远都是爸爸的乖女儿!”
芳芷又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那这样,你就自己去整理行李吧!我跟你妈还有叔叔在校园转一转,到时找个凉快的地方歇一歇。你确定自己能搞定是不是?”
“放心吧,爸爸!你们去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那咱走吧,总要放手的,再抓紧了就该让小孩烦咯!”老高叔叔笑着吐了一口烟。
“那你去吧,也不用急,慢慢来。”何妈嘱咐到。
芳芷好像得了特赦令一般开心,顿时身轻如燕地飞奔到了宿舍。
芳芷到了宿舍,发现下铺的室友已经出去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她和下铺同学之外,另一张床上也放上了行李。她走到仅能横着站三个人的阳台,墙上贴着一个长方形的镜子,应该是上一届学姐留下来的。
芳芷刚把行李箱打开,手机突然响了,芳芷看了一眼手机号,肾上腺素陡然飙升。
“喂——”
“喂,请问是何芳芷吗?”
“嗯——”
“你到学校了吗?”
“到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呀?我今天一直给你发信息,但是你都没回。”
“对不起啊,我在车上睡着了。”
“哦,你爸妈送你来的吗?”
“嗯。”
“真好。他们走了吗?”
“还没。”
“我可以去找你吗?”
“别!你别过来!”
“你那么紧张干嘛呀?我又不是坏人,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再说你都没跟我说你在哪里住,我上哪里去找你呢?”
“对不起,我爸妈在,不方便。”
“没关系,可以改天嘛。我们现在真的成了校友啦!你爸妈走了之后我可以找你吗?”
“你又想出尔反尔!”
“额······我真的很想见见你啊!”
“之前都说好的,就算互换了手机号码也不准打电话,更不能提互相见面的事情!就像暑假的时候一直在网上聊天多好啊。”
“这不是开学了吗?我可是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孤身一人北上啊!所以要说担心网友见面会有危险发生的人应该是我不是你呀!”
芳芷抿着嘴偷偷地笑。
给她打电话的男孩是她在暑假的时候从学校交流群里认识的校友——何夕。当时何夕在群里问了几个关于大学报到的问题,芳芷当时正在参加高考后的同学聚会,因为自己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所以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几个餐桌来回跑进行高昂又动情地话别,只是默默拿出手机,不时瞄着大学交流群里的消息。
交流群里消息太多,一直有新生提问,也一直有热心同学帮忙解答,但是有的时候因为同时发消息的人太多,回答难免全部顾及到。
芳芷见何夕的问题好久了也没有人回复,自己现在又无聊,索性就在群里回复了他。没想到何夕不仅在群里感谢了她,而且还给她发送了加好友的请求。
芳芷正愁在一群狂欢的人面前暗自孤单,眼下有人愿意跟她聊聊天正好可以消除一些自己的局促不安,所以芳芷就同意了。
大学开学前的整个暑假,56天,芳芷对何夕由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无话不谈,甚至渐渐习惯了每天都有这位素未谋面的准校友一起聊天,分享平日里的鸡毛蒜皮。只不过何夕当时在深圳某工厂打暑假工,不能及时回复芳芷或者与她聊较长时间,这都会让芳芷感到失落。
开学前几天,何夕发给芳芷一张自己的证件照片:浓密的黑色自然卷发,两道眉毛都在中途戛然而止,戴着一副眼镜,大鼻子,宽嘴巴。
芳芷心里很是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心思太不单纯。何夕长成这样都能有勇气提前对自己开诚布公,她怎么能这么狭隘呢!虽然不能实现自己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现代电子情缘的幼稚幻想,但是就凭着何夕幽默的聊天风格和朴实无华的话语,完全是一位好朋友的最佳人选!
但是何夕的照片冲击的确给芳芷敲响了警钟:万一何夕对我也有同样的期待呢?说不定他也把我一厢情愿地想象成了一个潜在恋爱对象,也幻想着一场浪漫又有戏剧性的爱恋,那怎么办!说不定他的心思就跟我一样不单纯啊!
越思量芳芷越觉得事态紧急,要快刀斩乱麻,将存在两人之间的“不正之风”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样才能保证二人的友谊小船不在苦海中沉沦!因此,芳芷先发制人,提出了两人的友情条约:开学后,可以交换手机号,坚决不准见面。
但是狡猾的何夕不仅在开学之前就“撕毁”了第一条协议,通过“坑蒙拐骗”的手段提前拿到了芳芷的手机号,而且还要“得寸进尺”,进一步“垂涎”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协议!
“哈喽?”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再说吧,有室友来了。挂了哈。”
“哦,好吧。”
芳芷怀着对何夕的深深歉意挂了电话,转身回到了宿舍。
“嘿。”芳芷也回应了一句。
“你在几号床?”女生把一大袋零食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抓起一个糯米糍就扔给芳芷“接着,冰的!”
“谢谢!”芳芷接个正着。
“我叫管静姝,你呢!”
“何芳芷。”
“你爸妈不会也按照《诗经》给你起的名字吧?!”
“《离骚》!”
两个女孩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你哪里的?”这回换芳芷主动提问。
“清河。”
“真的吗?我下铺那个女生也是清河的!没想到在大学你还能遇到老乡!我是金西的。”
“是吗?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啊!期待期待!”
“你也是爸妈来送的吗?”
“不仅爸妈,我弟,我妹,要不是我爸拦着,我爷爷奶奶都要追过来!哎,甜蜜的负担!”
“一样一样!”
“你要收拾床铺吗?”
“哎呀,几点啦?”
“两点三十七。”
“啊?都这么晚啦!天,我得先下楼了,你先收拾着,晚上等大家到齐了一起聊哈!”
“你干啥去?”
“我爸妈在校园都等了都快一个小时了!”
“那你快下去吧!”
“好的,拜拜!”
芳芷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打电话问了爸妈歇脚的地方之后,又立马加速跑过去。
“那我们走了,乖。”何爸恋恋不舍地轻抚着女儿的头。
“啥都不要想,没什么让你惦念的!好好享受你的大学生活!你要的独立,终于得偿所愿啦!要坚强,不要动不动就哭,要理智,不要动不动就泛滥同情心!”何妈不似丈夫那样对女儿的感情总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总是不擅长表达,对感情历来比较克制。
“嗯。”芳芷低着头,鼻子阵阵酸楚,泪珠偷偷滴落。但是她不能让爸妈看到,他们不喜欢哭泣的女儿。
“回去吧,好好歇一歇,好好享受大学时光!”何妈摇下车窗冲芳芷挥了挥手便把自己隐藏在车的深处了。
芳芷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眼泪终于像开闸的洪水般奔流不止,她一直以为她是很期待父母早些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