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走上日常轨道之后,大家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分配结构基本上还是:上课、吃饭、上课、吃饭、上课、睡觉。课间和在宿舍的时候不是睡觉就是侃大山,周末无非还是出去购买一些需要的日用品,稍微与中学时代不一样的就是,可支配的钱多一些,偶尔可以吃顿好的,买件好的衣服。
芳芷还好一些,多了话剧社和国乐社这两去处。虽然话剧社有曾经让自己经历了刻骨暗恋的学长,但是随着大学生活慢慢铺开,芳芷的想法也随之开阔起来。在国乐社,芳芷学习吹笛子,她一向很羡慕古装剧中衣袂飘飘,发丝飞舞,在一片空灵高远的天地间如怨如慕地吹着一根竹笛的女子,所以当她拥有了自己第一支竹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藏在自己行李箱底部的那团姜黄色毛线——在芳芷小时候,姥姥经常扯下一截给她绑羊角辫。没花几分钟,芳芷用毛线就做成了一缕好看的流苏,她将这束有着特殊味道的细线颇有仪式感地融合在了笛子一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飘荡在江湖之中的侠女,虽然茕茕独立,但也俊逸超脱。
秋天的一个午后,芳芷像往常一样忧郁地站在学校花园的一棵树前面,这个季节,无花,叶子,也日渐凋零。
芳芷笨拙地练习着笛子,一片残破的落叶正好从她眼前划过。
“你的手指很漂亮!”
正在陷入顾影自怜泥淖的芳芷被一句突如其来的夸赞吓了一跳,一抬头,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身上的褐色外套皱巴巴的,还有一股令人厌恶的烟味。裤子也脏兮兮,冗长的裤脚衬得他整个人像短粗的木桩,一双球鞋就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让人隔着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他邋里邋遢的味道。
芳芷不免泛起阵阵恶心,尤其是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酒气。
“同学,你不要误会,我是咱们音乐学院的老师。刚才经过的时候,看到你吹笛子的时候,特别有气质,所以我就情不自禁地走过来了。”
既然这人自称本校老师,芳芷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但内心的排斥更加强烈。
“老师好。”芳芷极不情愿地打了声招呼。
“嗯。我刚才其实已经观察你好久了,还问了一个同学是否认识你,他说不认识,所以我就只能很冒昧地亲自来打扰一下了。”中年男人一笑,眼睛里尽是恶浊。
“老师,我要走了。”芳芷终于鼓起勇气想立马脱身。
“你看你,我刚来你就要走。同学,你很害怕我吗?”中年人开始厚颜无耻地纠缠。
“没有,老师,我真要走了。”虽然袭上心头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但芳芷表面上还在极力表现出镇定。
“其实在我家里有很多乐器的。二胡啊,手风琴啊,当然也有笛子,你要有兴趣可以到我那里看看。咱们可以敞开心扉,相互交流学习嘛。”中年人总算是彻底撕下了自己的伪装,虽然伪装本身就已经败露了他所有的肮脏。
“我这是第一次练习,还什么都不会。”芳芷已经六神无主,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这没关系,慢慢来嘛。开诚布公地说,我特别希望有你这样一位聪颖又温柔的女孩能理解我的内心世界。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种令我很着迷,无法抗拒的力量,我当时就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要错过认识这个女孩的机会。虽然我在别的任何事情上都极度自信,但是,面对着你,我还是需要战胜内心层层忧虑,你知道吗,你就有这种震慑人心的魅力!。”中年人越说越激动,本来就红里发黑的脸,此时就像武侠剧中由于练功走火入魔的邪教教主,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老师的女儿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了吧?”芳芷被他逼得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你说到这里,证明你很有诚意,那我更要对你坦诚相对。我还没有结婚,所以没有女儿。”中年人现出一丝不快。
芳芷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多接触多了解,到时我不认为你会拒绝我。真的,年龄不会成为问题。”也不知是酒劲全上来了,还是藏在内心深处的邪恶欲望再也按耐不住了,中年人已经完全一副恬不知耻的嘴脸,把自己的狐狸尾巴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
“我要走了。”芳芷觉得自己被要挟着吞了一直死苍蝇!情急之下,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想都没想就拨了何夕的电话。
那人一看,立马掉头走掉了。
惊魂未定的芳芷趁机立马跑到人群中间,谁知她刚停下就又看到那个不散的阴魂对自己依然穷追不舍,他死死盯着芳芷的一举一动,就像盯着一只猎物!芳芷吓傻了,周围人的说笑声此时已完全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那颗剧烈扑通的心脏。
“喂—”何夕终于有了回应。
“喂,你在哪儿?”芳芷惊恐地盯着停在不远处的邪灵,低沉的声音很明显带着哭腔。
“我在公交车上。”
“你不在学校吗?”芳芷瞬间觉得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我们宿舍同学一起出来玩,刚坐上车。”何夕很是抱歉地说。
“好吧,那你们去玩吧。”芳芷越说心里越难受,声音哽咽得也更加厉害。
“出什么事了吗?我现在回去!”何夕着急地说。
“没……没事,你去玩吧……”芳芷说不下去了。
“你等我!”何夕挂了电话。
芳芷立马觉得有一种强大的温暖力量紧紧地拥抱住了自己,把一切会伤害到自己的邪恶统统阻挡在了千里之外。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发现那个可怕的幽灵不知何时已经飘走了。
芳芷终于舒了一口气。
当芳芷坐在石凳上开始怀疑迟迟未到的何夕是否根本没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电话里透露出的关心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礼貌时,何夕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
这时学校的路灯次第亮了起来,路上的人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显得熙攘嘈杂,大抵人们都是喜欢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昏黄不定的环境里吧。
芳芷在看到何夕的一瞬间突然泪如泉涌,忽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前匆匆走去,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渐黑的前方,一语不发。
身旁紧跟着的何夕就像她忠实而又默默无闻的影子一般。
“你在不开心吗?”何夕偏过头寻找芳芷被头发遮掩住的表情。
芳芷摇了摇头。
“还没有?别骗我了!你说吧,没事的。”何夕下意识地抓住了芳芷的手,才发觉她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芳芷立刻把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
“对不起。”何夕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像一个犯错的孩子马上低下头,两手不自然地拨弄着背包的带子。
“今天碰到一个四十多的男的……”芳芷突然停住,她不愿再多说一个字,她觉得连回想都是难以忍受的。
“他找你搭讪吗?”
“……他刚开始说他是咱学校的老师,我也就没想那么多……”芳芷的声音很沙哑。
“他……欺负你了?”
芳芷的泪水扑漱漱地掉落。
“恶心……他怎么不去死!”
“那人是流氓,肯定不是老师!”
“我特别害怕,……”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原谅我好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的,如果我当时……反正很抱歉。”何夕开始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要讲些什么来安慰单纯脆弱的心灵。他去掏裤子的口袋想要为芳芷拿纸巾,可是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张。
芳芷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纸巾,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但并没有擦泪水。
何夕想要拿过芳芷用过的纸巾,却被芳芷紧紧攥在手心里,两人又开始陷入漫长的沉默。
越来越猛烈的风声,越来越冷清的校园。
不知过了多久,芳芷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会不会很冷?”何夕满满的关心。
芳芷摇了摇头。
“要不要回去了?你这样会感冒的。”
芳芷仍旧摇了摇头。
“好,不回去。”
正当两人陷入沉默时,何夕的室友恰巧骑着车经过,后座带着一个笑得颇为甜蜜的女孩子。
“何夕!终于让我抓到啦!”室友帅气的一个急刹车,后面的女生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背上,她娇嗔地捶了一下男生。
“嘿,别乱讲!”何夕脸上露出害羞的笑意。
“女朋友很漂亮哦!”室友目不转睛地望着何夕背后的芳芷,背上却被自己身后的女生狠狠掐了一下,疼得他极具夸张地大叫了一声。
“保重啊,大石!”何夕幸灾乐祸地调侃着室友。
叫大石的男生偷偷冲何夕做了一个不堪重负的苦脸表情,又坏笑着眨了一下眼睛。这些滑稽的模样竟然逗笑了一直乌云密布的芳芷。
“加油咯,哥们儿!206全体成员等着你的喜讯,走啦!”又一个帅气的开动,室友跟后座女生的爱情花开得正好,恰如其分地美丽了这个大风刮过的晚上。
“我冷了。”芳芷说。
何夕赶紧脱下外套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芳芷身上,”我送你回去。”
“今天……谢了。”
“今天我很抱歉。”
“为什么?”
“在你需要的时候没能及时出现。”
芳芷莞尔一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
风住,月不知何时已经温柔了大地,这样的时光应该慢慢走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