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鼓，匪党数千破城劫狱，克捷率民壮毛天荣等御贼，死之，阖署殉难，惟二子回籍获免。——《滑县县志》（卷七）
毛天成要强克捷召集人马对付李文成手下，那边，牛亮臣已率教众赶到滑县县城边上。百姓见状，纷纷走避。
城守营兵丁赶紧关了城门。宋元成兄弟也在其中，宋元成告诉宋元功，我们兄弟在他们眼里毕竟还是外人，你只管小了心行事就是，我们信天理教，我们信李真主。
那宋元功唯唯诺诺，只是不停点头。哥哥比他年长五岁，见多识广，还有一身好功夫，得来的名号也是凭本事挣来的。他总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见哥哥如此说，他也不再言语，只是跟在一干众人后面往往滑县县城而去。
宋元功问哥哥，你说表姐张彩出嫁后，你去过她家？他丈夫还是个知县？
是的，宋元成回答。张彩是宋元成姑家的女儿，姑姑嫁到扶沟县城后，生得张彩白白净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
张彩小时常来宋家，很听哥哥宋元成的话。按宋元功说，张彩就是宋元成的“跟屁虫”。等到年纪稍长，小孩儿情窦初开，朦朦胧胧地，都有些了害羞。自那以后，张彩就很少再来宋家。
张彩还有个弟弟，叫张松伟，是张彩的小妈，也是就宋元成姑父的二房所生。但是姐弟二人的关系还是不错。后来张彩嫁给王天赐，张松伟就在王天赐手下谋得一份差事。
宋氏兄弟一边跟着往滑县疾走，一边想着心事，尤其那宋元功对哥哥颇有不解。
加入天理教后，宋元成殚精竭虑，为李文成做了诸多事情，如派人四下传教，发展东西南北四个分坛，赴京与林清联系，并代表李文成与林清订立盟约等，甚得教主欢心。
只是那谢家庄一帮人并不待见他，见宋元成屡立首功，只在暗地里抛来诸多白眼。今去攻打滑县，只是命其断后，只是那牛亮臣一干教众奋不顾身冲在前面。
宋元成告诉弟弟：“想当初我们本也清白、本分人家，只想略积薄财，找个媳妇，生儿育女，过个安稳日子，不想惹上塌天官司，流落于此，念那李文成对我兄弟不薄，哥哥我只有为他舍了这条小命。弟弟你却不要这样做。宋氏一门，还要靠你传递香火。只想你寻机离开这里，找你那媳妇女儿，赓续香火。”
看宋元成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一串泪珠。宋元功见了，也不住抹起眼泪。
又听宋元成附耳低语道，攻打滑县，即便攻下，必然不能长久，朝廷肯定派兵来攻，我等定会拼死抵抗，与其到时损命，不如你待会儿找个机会直接走了吧。如有人问起，我自然有法应对。
那宋元功不敢不听哥哥的话，又听得宋元成说：“上次我到南坛探视，已让张彩将你妻女置于禹州境内一文峰塔处，那地方倒也万分安全，你只用心教那香珍读书识字，早早成人。和张彩联系，发扬我天理教，以善为本，普渡众生……”
众人已然到了滑县北城门，城门紧闭，上面站了一排兵丁，各自手执长枪，另有弓箭手在箭垛里扯起了弓弦。
这帮教众毫不畏惧，一拥而上，搭起人梯，就往城上攀爬。城墙上一阵雷木滚石打下，当即砸死几个腰束白布的教众，一人满脸是血，倒在地上。
那牛亮臣、刘国民们兀自不顾那人死活，大声喊着众人继续攀爬。上面又是一阵滚石砸下，城下又有几人被砸死。
教众原无准备，只是一涌而来，手中没有攻城的器具，这下吃了大亏。强克捷在城上指挥兵丁，备齐了石头、箭镞，加之毛天成等一应诸多民壮，自发上城参战城池竟然安然无恙。
只是看着下面教民越聚越多，愈战愈勇，强克捷心中也不由焦躁起来。他把赵凤君叫到跟前，询问如何破敌。赵凤君只不言语，摇摇头，强克捷绝望了。
那怎么办？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拼了命迎敌，如果战死，也不枉为大清捐躯，死得其所了。
回想自出陕西，赴豫为官，也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官虽大业无成，且近年还有怠政之疑，染上陋习，只把正事都荒芜了，但终归没有失去大节。
看看天色渐晚，下面的教民却是越聚越多。他把心横下来了。
那毛天成也正在城楼上东奔西跑，不停吆喝呼叫，指挥民丁往下投抛石头。强克捷叫住他，问，能否退敌？这一问，把毛天成问住了。
是啊，下面的人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毫无退意，且有教众找来门板合钉一起，做成了云梯，毛天成也开始慌了。姐夫，咋办呀？
强克捷淡淡地看了一眼毛天成，说，你下去吧。送你姐和两个外甥出城吧，从城南门往西百余丈，有一较大的狗洞，能容一人通行，你只管领了他们从那里出去，如果有人拦你，只要打出我名号就行。
他又看看毛天成，似乎诀别，说，逃命去吧。之前，我也修书封丘知县，请他帮忙，往开封府搬兵。如若即使，那教贼退去也有可能。如若不然，我死也无憾，算死得其所了。
毛天成下城楼，一路狂奔往县衙方向而去，街上并无一人，精壮年等，已上城楼御贼，家里都是些孤寡幼儿，那女人只把孩子搂在怀里，嘴里念念叨叨，只盼教众快点退去。
毛天成进来县衙，直奔后院，院里大门虚掩，并无一人。毛天成一脚蹬开，进了后院子，嘴里喊着，姐！姐！大蛋儿二蛋儿！里面颤抖着应了一声。
毛天成属于内亲，并不避家眷，直接进了强克捷家的内室。那毛氏正泪眼汪汪地坐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儿站在母亲跟前，也是泪眼婆娑。
毛天成顾不得那么多，径直拉了两个孩子，说，姐，赶紧走吧！也别收拾了。
那女人只看了弟弟毛天成一眼，紧张地问：你姐夫呢？毛天成说，城墙上呢，白腰贼越来越多，他只怕是下不来了。说完这句话，感觉太不吉利，赶忙又说了一句。没事，我送走你们，就又回去了。
那女人看看孩子，再看看住了好几年的房子，突然就又哭了。
她平时是一个极要强的人，从不肯在丈夫跟前说过一句服输的话，吵架斗嘴，总要占了上风。
有了两个孩子后，更少温存，即便有床第之事，也都草草了事。那强克捷本是知县，也是掌管整个滑县的父母官，却肯私下低了头让着她。
这女人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丈夫心里，丈夫也一直在自己心里。原来夫妻之情，却是简单，都在对方心里深深扎了根，平时的拌嘴、甚至打斗，都是为了让那根扎得更深，扎得更紧。
现在听弟弟一句“怕是下不来了”，那毛氏突然涕泗滂沱，疯了一般要去那城上去见丈夫。毛天成急忙拉住，又示意两个孩子赶紧往外走。
出县衙一直往南，眼看着到了南门，那毛氏小脚，早已累得走不动了。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听得城外喊声震天，让人心惊肉跳。
南门早已用横木别死，后面还堆了好多石块土包。毛天成转向往西，不多远，见了狗洞处，那旁边有一两间土坯房子，门掩着，见了毛天成，那门自己打开，里面一个中年汉子朝他们摆摆手。
毛天成赶紧进了屋子，里面虽是白天，也不亮堂，加之天色已晚，感觉黑乎乎的，里面东墙上是几件年代久远的兵器，似是收藏品。南墙依托城墙而成，上面挂了一个布帘子。
那中年汉子将他们引进去，也不多说，拉开墙上的布帘，里面赫然一个洞口，那汉子指指洞口，说：“从这里爬出，往西走半里地，找叫老刘的艄公，就说刘列猛让找他的，他会送你们过河，过了河，就算保住命了。”
毛天成领三人钻出洞口，朝西方向走，城下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九月间，已然发黄。
河水从城下流过，成了天然护城河，所以牛亮臣等教众并不从城南攻打，一味猛攻城北。四人看看走近渡口，确然一人坐在篷船上，宛如雕塑。
毛天成靠近，低声说了一句，老刘刘列猛让找你。那人低声应了一句，站起来走到船头，又弯腰解那绳索。两个孩子先爬到船上，毛天成待要扶姐姐上船，毛氏却死活不上去了。
毛天成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只是那毛氏一心惦记丈夫，看看自己弟弟又要回去，觉得天塌地陷一般，早无主意。再说，过了河又如何？孤儿寡母，她一个小脚女人又能去哪里呢？
两人争执不下，艄公有点不耐烦，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正在这时，岸边一个声音响起，老乡，再搭个人吧？这边几人吃了一惊。看那人身材中等，头戴一顶瓜皮绒帽，看不清面皮，只是觉得身材瘦削。
原来那人正是宋元功，北面攻城正酣，哥哥宋元成让他趁机从南边逃走。那宋元功不知道路，只是沿了城墙根儿从北到西，再到南。
他看见一条小船，喜不自胜。走近了，看见还有人，听了几句，宋元功发话了，这位大哥大姐，俺也要过河，北边打得厉害，只要让我搭乘小船，自有报答。
说着就往怀里探去。事发突然，几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各自盘算起来。那艄公先妥协了，只是嚷着快点。
毛天成听姐姐讲的有理，也疑惑起来。那毛氏突然想起一个主意。说：“这船原本是我们所雇，这先生要搭乘，也可以，只是要帮我们办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