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缭绕蓝烟中，只见慕子的身体刚飞触到雾墙，就如同被吸附进一个漩涡般，瞬间消失不见。
介之初心急如焚，站起身来立于鲸背，挥手驭使沉光兽跃向雾墙。
刷地一声，一鲸一人顷刻隐没在雾气间。与来时不同，这一次，万千瑰色映入瞳孔，耳边风啸如潮。
像是穿越时空一般，在蓝界中的种种经过飞速倒带，脑海中光影闪动。
下一瞬，沉光兽破雾而出，硕大鲸身飞跃在雾墙另一面。
整个画面由梦幻缥缈的蓝，转为清淡如洗的白。向下望去是连片的云波，一缕金色阳光从云层身后探出了头。
“慕子！”神色慌乱的介之初四下张望，极力压低嗓音大声呼喊，没有注意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极其低微。
这时，身后的雾墙中间震颤一下，飞出了一道身影。
他定睛看去，那分明就是慕子！此刻的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急速向下坠落。
介之初见状，连忙驭鲸而下，飞往云间接住了她。
随后沉光兽长鸣一声，甩动扇尾逆光向上，在云端游荡回旋，卷起片片霓雾。
介之初将昏迷不醒的慕子揽在怀里，与蓝鲸一起不断飘升。流动的风急速穿透身体，轻柔摩挲似的划过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真切错觉。
而等风流停止时，抬眼看去，那座倒弧形的秋千桥悬在漫天霞光里。
他刚起身想站定脚步，身下的庞然大物猛颤一下，由头顶喷出一阵泡沫状蓝波，挥散开来将两人包裹，渗透。
还未反应过来，沉光兽便扭头朝向秋千桥与雾墙之间的那个旋涡，猛地向下俯冲而去。
介之初一个趔趄，松开了抓住慕子的手，两人双双往后翻转下滑，落倒在卷起的鲸尾上方。
忽地一下，蓝鲸直直坠入旋涡中心。
眼前模糊不清，失重感不断侵袭着胸口，介之初却像是第一次感受到身体的存在。
不久后，海风的湿咸气味涌来，云雾散开，深蓝色的海平面，猝不及防地闪烁在视线内。而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蓝色光斑正渐渐变淡。
两道身影先后掉落进海里，激起道道浪花。
天空明朗纯净，此时已不见沉光兽的踪影。
海水冰凉而柔软，介之初刚浮出海面，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便急切地寻找着慕子。
望见不远处涟漪阵阵，他赶紧扑动双臂游了过去，深呼吸一口潜入水中。
金色的阳光穿透海面，与海的蓝调和形成的画面，像极了蓝界中的场景。
明暗交界的光线下，依然昏迷的慕子正慢慢沉下海底。介之初见状急忙往下游去，拉起那副单薄躯体奋力浮上海面。
浪潮翻涌，介之初发觉这是片无比宽阔的陌生海域，一眼望去看不见海岸。
慕子的身体愈发冰凉，彻底失去了意识。
正当他焦急万分，不知该游往哪个方向时，海水中隐约露出了一条黑线。
介之初内心的疑虑停留了两秒，就被不安感代替。顾不得许多，他将慕子背在肩上后，便伸手抓住水中那根细线。
越来越长，不断向前延伸。他索性朝着黑线的方向游去。
肩上极其轻盈，没有感觉到任何重量。
黑线一直往前，明明海面望不见边际，却在不知不觉间，前方凭空出现了一条弯曲海岸线！
拼尽全力游上海岸，介之初大口喘着粗气，将慕子扶到岸边裸露的沙滩上，呼喊，摇动，却怎么都没有反应。
试探着按压她的胸口时，他才猛地发觉，慕子的身体依旧是半透明状，泛着淡淡蓝光。
而自己，被海水浸泡泛白的双手，慢慢透出血色，黄色皮肤，细条纹理，暗青的血管……完全恢复成了血肉之躯。
呼哧呼哧——胸口上下起伏着，鼻腔与口腔中反复呼出、又吸入气体，浑身涌起一阵无力的疲乏感。
呼吸。真实得有些难以适应的呼吸的感觉。
提醒着介之初，自己成为了一个拥有这一权利的人。他淡忘了太久太久。
渐渐平息下来后，看着眼前的慕子，他心中生出一个想法。犹豫片刻，他试着靠近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
心跳加速，介之初用力深吸一口气，闭紧双眼，低头对着慕子的嘴唇贴了上去。
试着做人工呼吸，反复十几次，却一直不见效果。
就在他想再次凑过头去时，只听咕噜一声，慕子像是被呛到似的重重咳了下，竟缓缓苏醒过来。
介之初慌忙移开脑袋。
一刹那间，冰凉的，柔软细腻的触感，才潮水般涌上心头。
睫毛扑颤，慕子慢慢睁开眼睛，金黄光线、白色云堆、淡蓝天空、闪烁海面……一个异常陌生的世界映入眼帘。
“慕子，你没事吧？”耳边传来介之初的声音，像是隔着薄薄一层玻璃般，空旷而虚浮。
“介之初？”她仰头费力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压低嗓音，环顾四周，面露疑色：“我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伸手扶了扶慕子，她却习惯性侧身躲向一旁。
介之初反应过来，似乎她以为此时还是在那个蓝界。
试着轻咳一声，他提高音量，指着自己的喉咙示意：“大声些，不然听不见。”
慕子有些艰难地理解片刻，皱起眉头，后知后觉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介之初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扭头四下环视一圈，收回目光前，视线被不远处某个焦点吸引。
他连忙起身，大步跑向那团不太显眼的神秘物体。
一件黑色毛衣。细长领口，破洞衣袖，被拆去半截的下摆，扯出一根黑线连接着海面。
介之初心潮翻涌，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想，我们是回来了。”
这就是当初跳海时的那个海岸，那个脚印，那件他忘了有没有折叠整齐的黑色毛衣。
眼泪，沉光兽，旋涡，黑线。这无法言喻的一切都在指引着他，回到当初的原点。
“所以，不是蓝界吗？”慕子也走上前来，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
“这里就是你们口中的虚境。”
慕子愣了愣，显然还未搞清自己目前的处境：“意思就是，你成功离开蓝界了？那我……”
“我想是因为沉光兽。好长一段时间，你一直昏迷不醒，还记得吗？”
见她一知半解地点着头，介之初目光躲闪，低头抿嘴，对她如何醒来的细节闭口不提。
耳根发烫的红，海风吹了几遍也没褪去。
随后，他用尽量贴切的描述，开始给慕子讲解这个世界与蓝界的区别。
感到快乐时扬起的嘴角，其实是笑；大声说话，需要提高嗓音；泪水涌出眼眶后，会向下滴落；花草林木是由土地孕育，往往向上生长；海水汇集在低处，兽虫栖息于陆地；人，一直是种会呼吸，有感情的生物……
“好复杂啊，而且有些莫名其妙吧。”
介之初哑然失语。循着印象谈起这些时，其实自己也觉着别扭，像是在编造一些违背常理的事儿。
他算是体会到了那时梦游的无奈。
“确实，是要好好习惯一下才行。”
介之初面朝大海，舒缓神色，贪婪地深呼吸几下，仔细打量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礁石的形状、海面的波浪、光的温度、风的触感、山的轮廓、空气的颜色……一切似乎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虚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