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早秋的清晨气温不过寥寥几度,亦或更低?冷气流从半掩着的木窗窜进屋里,让我刚睡醒、还带着被窝温暖的身体舒服地冷却下来,我披了件外套走到窗边,慢慢不断地做深呼吸,其他房间陆续传来孩子和护工们规律的打呼声,从远处的森林里,则想起早期鸟儿的鸣叫声——然后在那个瞬间,我感到十分幸福、以及从未有过的满足,我会觉得乡下生活很不错,至少对于一个写手而言,应该是个体验取材的好地方。
但采蘑菇是一件苦差事。我瞟了眼放在房间角落里、用柳条编制而成的竹筐。
生活又不是牧场物语系列游戏,不存在你蹲在蘑菇边儿上按下A键,蘑菇就会自动飞进竹筐里;在这里采蘑菇要先翻过一座山,再淌过一条溪涧,所幸前两天下了雨,才能让我有蘑菇可采。
以往采的蘑菇都被护工们用线串起来挂在门口,说是节日的时候拿出来吃,日子一天天过去,绳线上挂着的干蘑菇越来越少,但蘑菇却从未出现在孩子们的餐桌上。
我穿好衣服,背起竹筐,我以前生活在城市里,没走过山路,起初看着散落在天边的云还觉得诗情画意,但走了一段路后额头上就开始冒汗,双脚也越来越沉,淌溪水时身体表面已经感觉到有些刺麻,意识也差点神游远方,还好这次我穿越成了男的,不然这么长的路途,凭借我生前的小体格,肯定撑不下来。
为什么呢?我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用脚背踢踏着冰冷的溪水,我知道自己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说话的人,为什么这次对这位大小姐会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
也许不是这次,是更早,在面对路桥时,甚至在面对林原时,或多或少的,我对他们带有一些从未有过的感情,因为我有意无意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就会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比如这次这位大小姐,其实她身为男主角的童年玩伴,在最初的故事里只是一个有无皆可的配角,我完全可以给她一个较为完整的童年,但是因为我当时欠缺考虑的突发奇想,她沦落到了要用“大小姐”三个字维持自尊的地步。
也许,是“愧疚”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以前真是个不合格的写手。
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我刚到了地方摘出来两颗蘑菇,还没来得及把根上的泥抹掉,秋雨像狗牙似的,噼里啪啦砸下来;我又没带雨布,为了减轻负担,只能把竹筐扔了,捏着刚采的两株蘑菇,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头上往回跑。
一脚深一脚浅的,天空本就阴沉,山林里的树冠繁大而茂密,将原本稀淡的光线遮蔽得所剩无几,我看不清山路,只能靠感觉摸索,右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一个重心失衡脸面朝下,直直扑到地上。
我就知道,穿越光环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我头上的。
我趴在地上,试着动了动四肢,双腿正常,脸部正常,胸部及腹部正常,胳膊——左胳膊内侧,传来撕心的痛。
这种级别的痛疼,我猜测应该是刚才摔倒时被什么带刺植物的枝干给拉了一道口子,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滚到前方的蘑菇,一边在心里反复默背各种高中就学过的古文,以此拉回自己的意识,一边冒着大雨往前走。
跌跌撞撞地找回福利院,我把蘑菇上的雨水甩干,放大小姐窗台上,然后就直接回了屋子,太累了,两条腿直发软;胳膊上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需要好好检查一下。
我坐在床边,把袖筒拉上去,伤口外翻跟娃娃嘴似的,为了以防万一,我又解开衣衫检查了下身体的其他部位,除了几道细微的刮痕倒也没什么,我舒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卷纱布和一罐专治外伤的药膏,先把伤口大致清洗了一下,然后开始包扎。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那种为了显示修养刻意放轻的敲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大小姐,应该是看见窗台上的蘑菇,知道我回来了。
我忘了自己这次穿越成了个男人,衣裳散开着就去开门,门外的大小姐在看到我的那瞬间“哎呀!”一声,趔趄着后退两步,“砰”地一声把我的房门摔上,并且飞快地从外边反锁,大叫到:“恶心!太恶心了!你这无理的家伙,以为我是谁?”
房门砸到我的鼻子上,那瞬间我觉得一股剧痛从鼻梁骨传输到中枢神经,我哀嚎一声捂着鼻子跌坐在地上,门外头的大小姐又在叫唤什么我没工夫听,低头一看,浓稠的血液沾了满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样子是毛细血管破了,要了命了真是。
我把卫生纸用剪刀剪成细条,然后用手指揉搓成细长的纸棒塞住鼻孔,有几滴血滴落到地上我也无暇顾及,大小姐在门外喊道:“刚才你是不是被门撞了鼻子啦?”
这件事情,只要你五感没丧失,肯定是知道答案的吧?
我翻了个白眼,没吭声;鼻血暂时止住了,接下来要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至于大小姐——她在门外边儿呆烦了,肯定会自己离开的。
“喂,问你话呢!刚才你是不是被门撞了?”
“......嗯。”我闷声闷气应了一声,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你健壮得很,只是被门撞一下而已,这对你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说完这句话,大小姐“吧嗒”两声拧开门锁,直接拉开门走了进来。
“有句话说得好:能让你感觉到疼的都只是小伤,所以——天啊!”
大小姐跑过来,一把抓起我的胳膊,这个时候她倒是忘了什么衣冠不整男女有别了,跟只小鸡仔似的叽叽喳喳问我怎么了。
我低头一看,刚才包扎得潦草,血已经浅浅渗了出来,染红了一小块纱布。
怎么了怎么了,大小姐您一对儿美目瞪得跟核桃似的,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受伤了啊,否则还能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我没回话,现在的我身心俱疲,实在是没力气再说多余的话了,我把衣服扣好,一圈圈解开刚才缠好的纱布,看来刚才没包扎牢靠,还要重新来一遍。
“是为了上山去给我采蘑菇弄的吗?但你也要看看天气再去啊!身为我的护卫,连最基本的‘审时度势’都不会,以后还怎么好好照顾我啊?”
大小姐的言辞依旧锋利,但是语气放柔了不少。
“你——疼不疼啊?”她攥着那罐我刚拿出来的药膏,小心翼翼地问我。
“能感觉到疼的都只是小伤,您刚才的原话。”
“这、这种话对普通人而言是很刺激啦,不过你不是普通人,是本小姐的护卫啊!”
大小姐躲避着我的眼神,但在扭头的一瞬间却不得不和我四目相对,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底看到“难过”这种情绪。
她看我已经抹好药膏、包扎好了伤口,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你向我保证,以后如果你受伤了,要来给我看,不过我是说如果!你最好别受伤了。”
“为什么要给您看?”我心说你又不是华佗再世,给你看还不如我自己拿瓶药膏解决呢。
“你!你先给我保证!”大小姐的语气又渐渐娇蛮起来。
“好吧好吧,我保证。”
左胳膊没法儿动弹,我只好举起右胳膊,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不过你可别多想!我不过是不想让自己仅有的护卫受伤而已,可没什么别的意思!”
“这个我知道啊。”我心说“护卫”这两个字您一天到晚能念叨百八十遍,我还能多想什么啊?
“啊?你应该稍微表示出一些遗憾才对啊......”
“您说什么?”我回头问她,心想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穿进了这本书里给你当苦力。
“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