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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郑柏还说,我们所知道的一粧桩“怪事”,其实老百姓见怪不怪。但怪事盛行,就不是好事。

几经周折,我们在杭州一幢破旧住宅楼,找到郑柏。他回顾了1998年以来,自己举报下沙海塘“豆腐渣”工程的600多个日日夜夜。

如今,下沙海塘“豆腐渣”工程有关责任人因受贿,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郑柏的心情并不轻松。

钱塘江下沙段,地处人海前90度拐弯口处,上游洪水难下泄,下游又有海潮托顶,每年雨季,水势凶险。海塘下沙段的安全,直接关系杭州市区乃至杭嘉湖平原的安危。

沉井是海塘大堤的重要支撑。海塘建设,先要将一米见方、四米高的沉井,沿海塘底部一字排开沉人,然后往井中注满混凝土,防止大堤底部泥土层被洪水冲刷,确保塘基稳固。

郑柏是余杭某丁.程有限公司业务员,负责挖掘土方。1997年11月22日,公司的挖掘机被包工头成仁(化名)辦到下沙海塘沉井工地,郑柏被派去监督挖掘作业进度。

没想到,千年大计,居然也有人敢做手脚。

对郑柏来说,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四方黑魆魆的,除几颗遥远的淡淡的星辰,江面笼罩一层浓重的黑幕。“1997年12月的一天,晚饭时听成仁交待民工说,先睡觉,后半夜再起来干活。”回忆第一次发现海塘质量问题时情景,郑柏觉得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当时纳闷,大冬天,上半夜不干,为啥偏要等后半夜?”于是,他多了个心眼,深夜悄悄来到工地。“两台挖掘机正在江边挖烂泥,有人把烂泥往沉井里灌。我立即责问是谁让千的,机手说成仁。”郑柏立即(工挖掘机停止作业,并说,沉井应浇混凝土,灌烂泥犯法。

第二天,他把此情向管理海塘的下沙堤塘管理所刘军(化名)反映,对方十分冷淡。第三天,郑柏接到成仁的通知,说挖掘机手拒绝挖泥终止合同,郑柏被赶出工地。

转眼,1998年春节到了。在节日的喜气和喧闹中,郑柏依然惦记着海塘的工程质量。

当时,海塘沉井还没封口。2月15日,他到当地政府信访办反映。信访办同志告诉他,这事得向水利局反映。当天,他又赶到水利局,详说了沉井灌烂泥的事实,岡了草图。

光阴似箭,郑柏一等就是两个月。倒是成仁先找到他威胁:“你告到哪儿也没用,走路小心被车撞死。”

随着海塘工程的进展,其质量隐患愈积愈深,郑桕的内心惶惑与危机感也与日倶增。他心急如焚,决定去找市政府。6月4日找市长,市长不在,他把材料给了秘书处。随后,又找到市纪委,请求对海塘质量进行调查。

等待,等待,再等待。在等待期间,他听到了海塘工程经验收合格的消窗。

7月初,举报终于有了凹复。水利局某负责人打电话相约面谈。奇怪的是,某负责人的谈话内容不是海塘质量,而是问他举报是不是有经济目的:“海塘反正就那么点儿事,再次验收都合格,如果为了钱,让他们给你一批。”

7月下旬,水利局某负责人在一家饭店包厢约见他,“忠告”:“你告来告去,工面所有材料都转到我这里,能怎样。”说完扬长而去。

从3月到7月,从春到秋,郑柏先后接到近百个恐吓电话,有火葬场打来的,有声称要开车撞死他的。他不得不到杭州租房躲了起来,进出都有朋友陪同。

恐吓没有吓倒一个热血男儿3尽管屡遭恐吓,郑柏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有个观点,只有腐败的贪官,没有腐败的群众,这也是他为工程质量决心同腐败斗争到底的精神支柱。8月初,他又将相关材料送到省海塘管理办。可时间无情地流逝一个月,依然杳无音讯。

郑柏又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举报信。苍天不负有心人。9月4日,钱江电视台着手采访郑柏。14日、18日,省地球物理技术应用研究所对下沙海塘沉并混凝土回填深度进行检测:不合格的沉井占了一半,举报属实。

9月22日,省水利厅和杭州市政府成立下沙海塘问题联合调查组。经查,这是一起人为的偷工减料、弄虚作假的重大质量事故,建议进行财务审计和司法调查。

在铁证面前,成仁等人丢掉了幻想,交待了问题的来龙去脉。下沙海塘二期工程概算投资2000多万。水利局于1997年9月成立工程建设管理处,没向社会招标,而是议标,将工程发包给直属单位某建筑工程总公刃。该公司虽有二级水利丁程资质,实是无施丁―设备、无技术力量、无施工人员的“二无空壳”。12月8日,该公司又将项0转包给根本没资质的某江堤管理所并提取1工X的管理费。随后,该所又将工程转包给农民包工头成仁、李为(化名)等,李负责沉井工程,每个沉井1000元。接着,二人又以每个200元包给农民谢某和高某。谢、高又进行了第四次转包。层层转包,层层剥皮,每个沉井由1000元减到90元。90元,只能造个儿童玩具!

联合调查组钻孔检测显示,成某等人施工的2000只沉井无一合格。省水利水电丄程质量监督中心出具的鉴定结论是:该工程质量事故属重大质量事故。调查组指出,负责X程监理的省某工程监理公司对质量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该公同监理人员施工时擅自离岗,事后不检查就签字,普通农民一眼就能发现的问题,专职监理者居然一无所知。

海塘沉井事件,引起了杭州市长、浙江省长、建设部长的高度重视,都要求一查到底,对所有责任人严惩不贷。建设部列举1998年“全阐十大工程质量事故”,下沙海塘名列第一。

1998年九江长江城防堤溃门,就出在沉井质量上。本应是实心体的沉井被改成空心,洪水一来,发牛位移,致使江水荡涤大坝土层,将大坝淘空。下沙钱江海塘一遇台风暴潮,难免遭到同样的厄运。

1998年底,杭州市江干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和工程重大事故罪,逮捕了成某等10名涉案责任人。1999年5月219,检察机关向法院指控成仁等5人因在水利丁―程中收受贿赂,犯有重大丁一程事故罪。成仁等分别被判处有期徙刑7到12年。

肖郑柏举报的问题真相大白后,很少再有人让他承接工程他说:“也曾谈成几个生意,连协议都签了,但最后都变卦。”不同的单位都给他同样的解释广活已有人干了。”吃了温柔几刀,郑柏显出一脸无奈我这样对工程质量负责的人,在这行当混口饭都不行。”

千秋大业,匹夫有贵。1999年4月28日,他向省城新闻单位发出呼吁信,引起各界的强烈反响,一时,保护举报人,关心举报人,成了关注的热点。

如今,郑柏又挺起了胸膛。

近些年,浙江省水利部又取消多家在海塘建设中偷工减料甚至弄虚作假的建筑丁程公司参加招标的资格。上述某建筑总公司和省某工程监理公司总经理分别被撤职。

浙江有6500多公里海岸线,约占全国海岸线的三分之一。由于历史原因,当时海塘标准普遍偏低,遇台风大潮袭击,经常发生险情,其至导致大向积毁损,造成了人呙生命财产重大损失。1998年底,省委、省政府提出“修千里海塘,保千万生灵”目标,力争把防御能力偏低的1000公里海塘建成高标准海塘,重要地段海塘要经受住百年一遇的台风、大潮的袭方。时任街民的柴松岳曾提出,宁愿少造儿幢楼、少上几个项目,也要筑起“海卜.长城”。全省共完成标准海塘200多公里,投资超1⑶乙。

再说第二桩:巴山蜀地曾连连发生塌桥灾难。

1999年1月4日,随着肇庆綦江一声轰然巨响,彩虹大桥眨眼间消失在飞溅的江水中。

“豆腐渣工程”张开饕餮大口,将40个无辜行人全部吞没。

1996年早春二月,一桥如彩虹飞跨东西两岸。但不到三载,它就作为“豆腐渣”丁程的典划,成为中国桥梁史上的耻辱一页。

当地黎金海老汉说,当时他上桥散步,见方云秀带着儿子上桥,还跟她打招呼,后来才知道母子都葬身江水。他还看到两名小学生背着书包打闹,就呵斥“放学了,还不回家写作业!”幸兮他牵的狗犴叫,把俩学生轰下丫桥,救了两个可爱的生命。

“爸爸!”“妈妈!”一声声锥心泣血的呼唤,回荡在江水中,是多么微弱。当时,綦江陷于寻找亲人的慌乱和悲痛中。

夜空黝黑,伸手不见五指。坍塌现场围着黑压压的人群。

方云秀的尸体当晚被打投上来时,还挎着儿子的书包。次日,黄兴跃在綦江河滩为妻儿搭设灵堂。守灵的黄兴跃和亲友打出了“惩治工程腐败”横幅,还有许多群众签名。

1月8日清晨,我们赶往白乡村,采访一个送葬仪式。11岁的詹婷婷最后见到父母是在元玨那天,想不到这竟成了阴阳界的诀别3她手捧父母遗像,泣不成声。丧失父母的悲痛将相伴她一生。

经调查勘验,彩虹桥存在多处致命缺陷:拱架钢管焊接存有缺陷,钢筋混凝土抗压强度不足,使用的伪劣水泥低于设计标号;连接拱架与桥梁、桥面的钢绞线拉索、锚具、锚片严重锈蚀……如此伪劣工程,在劫难逃。

时任建设部部长的俞正声在事故现场调查后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个典型的“六无桥”:一无正规立项。国家计委查问彩虹桥工程立项审批情况时,才知这桥没立项,是非法建设。二无可行性研究报告。县计委、建委说不清工程是如何论证的。三无正规设计。竟由两个刚出校门,不具备资质的人设计。四无正规施工。工程被没有法人资格和建筑资质的个体老板承揽。五无工程监理。市政工程必须接受政府职能部门对其投资、工期和工程质量的监理。可彩虹桥省去了这些必要的“繁文缛节”。六无质量验收。竣工仅由县建委个别人、承包人等草草开个移交会了事。

据说,包工头当时为拿下工程,踏破县长、书记的门槛。磨得县太爷首肯挥毫,让有关部门“快办”。彩虹桥的承建大计,就落在这种视建桥如儿戏的人手里。

时任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事故调査小组组长的王鸿举,向全市人民痛心地说这起震惊全闻的桥梁垮塌事故发人深思。市委、市政府决心对责任人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都要查个水落石出。”重庆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依法对县委书记林某等13人,分别以涉嫌受贿罪、玩忽职守罪、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产品罪和职务侵占罪提起公诉。被告人林某被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张某、孙某、赵某、贺某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出于人治观念残余和体制弊端的姑息养奸,使得綦江少数人演变为一个既得利益群体。他们一度垄断公共权力,控制公共领域,还与商贾结成令人悲哀的“利益联盟”。

离“彩虹桥”惨案仅隔二月,1999年4月17日,四川通江彭坎岩大桥引桥因质量问题垮塌,民众瞬间被埋入乱石,造成6死11伤。1999年11月1日,广元宝轮镇又一座大桥轰然垮塌。死亡10人,令川民震惊。

“豆腐渣”工程要从历史七消失,混乱的建材市场要得到净化,必须首先警示个别拿着国家俸禄,而不为民办事,只知捞油水挣钱,敢把事关群众的安全大事高高挂起的“衙役”。

蜀郡太守李冰修筑了闻名于世的都江堰,至今还在为百姓输送汩汩淸流,而发生在今天巴渝大地的劣质丁程惨剧,像阴霾一样罩人心头。

“豆腐渣”工程和假胃伪劣建材要真正从现实中消失,必须大力整顿和规范建材市场秩序,严惩涉嫌“豆腐渣”工程的腐败分子,依法打击假冒伪劣建材违法行为。如果以上两案能唤醒全民建筑工程质量意识,那将是化腐朽为神奇。从教训中得来的东西往往“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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