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跟着千璃穿过花树假山,行到那处穿院而出的小小溪流便,婆子顿时瞪大了眼。
千璃蹬掉了鞋子,坐在小杌子上,弯腰拾起青石地上的香胰子,
婆子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姑娘系着襻膊出来,再看这边,正自己洗着衣裳呢?
侯府嫡女,守护司司尉,也…也自己动手洗衣裳?
“婆婆?”千璃见她端着木盆傻站着不动,便指了指另一个小杌子:“坐那吧。”
婆子连忙点头,坐下规规矩矩拿起一旁青石上摞着的衣裳铺盖等物,认真洗着。
过了会,婆子突然反应过来,急急道:“这里都交给我,姑娘快去歇歇吧。”
千璃摇头:“无妨,我正得闲,沾沾水心里也舒坦。”
“姑娘金贵,要是累坏了怎么好?”
千璃闻言一愣,突然抬头笑了起来:“兽物都被我收拾了,怎会洗个衣裳便累坏,婆婆不必担心,没事的。”
婆子愣了愣,墨姑娘这一笑,真真招人稀罕啊。
自来了游丝城便一直故作姿态故意处处挑衅伪作张扬,实在太累,到得如今终于有了珠纱的消息,但这等候漫长又让人焦灼,千璃本有些心烦意乱,夜里还设下禁制阻住了来探望的沙华,心里总有些惴惴,因着他前番的那些话和明显回避的态度,心知有事却无法逼他言明。
又察觉自己近日来情绪上的波动,明明从前面对玫姐姐时也未这般失色,为何自将心放到沙华身上,自己便成了失了冷静没了脑子的爆竹,随便一把火就点燃。
本想冷静冷静,虽说秋老虎之下的山中并不酷热,但心中仍是静不下来,便似在墨山关时,自己时常整理内务一般,借着做些什么驱走心中燥意。
即便现下自己不再伪装,有了前几日的事,也不会有影响,这边同婆子两人静静坐着洗衣裳,倒是突然心静了些许,眼见她一副惊讶的模样,便罕见的主动打开话匣子。
“怎么了?”
“没,没什么。”婆子急忙低头。
“婆婆有话但说无妨。”
“姑娘身为高阶,不敢劳您这般称呼,我,我就是有些惊讶姑娘竟自己洗衣裳。”
千璃又笑了:“即便婆婆出声低阶,看年岁也有四百往上,我虽高阶,但现在不过八十,称您婆婆也是应该的,至于这衣裳,没有谁规定活计一定要仆从料理,婆婆别看我一脸无用的模样,原先避世修习时,老师教我凡是莫要全依靠旁人,既拿得动刀剑执的起笔,更改懂得照顾自己。”
婆子想了想,跟着笑了:“倒真是一位好先生呢。”
“是,老师虽不扬名于世,确是个顶顶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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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魇收到惊鹊关于珠纱被提前带走的消息,同一时间,珠纱垂眸坐在院内树下。
难得朝月终于离开了视线,不再看着自己妄动术法,到得这时,珠纱渐渐明白了,不管他前番说的那些狠话也好,还是为自己治伤,他从未提及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加上他也说了,自己如今是被通缉之人,能有什么再值得利用的?
那他现下是真的保护自己,对自己好?
可是为什么?
一个猜测渐渐浮上心头,珠纱咬唇行到梳妆镜前照了照,刚刚长到耳畔的乱发,因着一处长一处短看着格外糟心。
自己更糟心。
珠纱别开了脸。
那他图什么?这世上再无女子了?
他有病吗?变态吗?
对,要不他怎么喜怒无常呢。
他这般整日守着自己,两两相对,若是让月魇知道,还不得……
珠纱紧了紧披着的斗篷。
想什么呢,他再不会理自己了。
但他理不理都不是自己留在别的男子身畔的理由。
待朝月端着一托盘满满的红黄相间的脆甜沙果走近时,珠纱突然看着他。
“我想要些香烛纸钱,并香案牌位还有笔墨,祭奠一个人。”
朝月递过托盘。
“可不可以?”珠纱再问。
朝月回身看了眼院门口值守的黑衣人,其中一人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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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月立在珠纱身后,本有些好奇的神色,却在对上她在牌位上写下的那个名字后瞬间黑了脸。
此时恰好一声华服的暮月走进院中,也好奇的凑到一旁,待看清那几个字后亦忍俊不禁,因着面色难看的朝月就杵在身畔,只得转身清了清喉咙以手握拳挡在唇边掩饰着笑意。
珠纱撂下笔,满意的看着牌位上几个大字。
先兄千字裘。
暮月回身,对上那端正立在香案祭品中的牌位,看着珠纱面色沉重庄严的撩袍跪下三叩首,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内,再将纸钱类物一点点掷入火盆之中,神色凄凄。
暮月受不住,颤抖着肩膀抿唇离开,连招呼都未打便消失了踪影。
朝月嘴角抽搐,脸色铁青。
“你既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便该知道他是谁吧?”珠纱淡淡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朝月愤而咬唇。
“他于你来说也许不过一条听命行事的狗,即便因此丢了性命!”珠纱突然起身回头瞪大双眼对着朝月恨声道:“我知道,我与你第一次夜半相见也好,后来苦莓庄中的大小事皆是他这个内线做的好事,你们这帮人这般心狠手辣,你作为首领一员,怎么会可笑的连一只巨蜥怪都对付不了,又怎会莫名跟我同行,可笑我果真蠢的相信你只是脾气不太好,却是个好心人。
他在庄内一直照应关心我,我这人无脑又话多,一向不招人待见,原以为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包括最后他强行带离我,我想,这些都是因为你们吧?
我不知我戏珠纱究竟到现在有何值得你们再利用的,左右不过是我太傻太蠢,容易上当,那夜血洗苦莓庄,恐怕便是你们施了蛊术于我,又借我催眠之力,生生折了我守护司那么多条性命!
虽然最后他因救我丢了性命,但奈何我这人死心眼,我如今是已叛逃,但既入了守护司,所有对我司人出手的,在我眼里,生世皆是死敌,今日我祭一祭我曾经当做知交当做兄长一样看待的千字大哥,反正你这般冷血之人是不会在意他。
但是朝月,连着他这条命,我也全算在你们头上,我现在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只怪我无能,但你们莫想再利用我!”
珠纱面上愤怒的泪水纵横,两手凝诀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