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赶到医院,兰蔻蔻的麻烦已经被神奇的皮搋子解决掉了。她身体还很虚弱,用纸巾捂着眼睛,有板有眼地哭着。为了面子,她也承认了是强奸,只不过加害者不是田蚯蚓,而是另有其人。于是,警方根据兰蔻蔻提供的虚假信息,开始了徒劳的排查。而我们的田蚯蚓被变相游街示众之后,又在派出所呆了一个多钟头,就被无罪释放了。这时女家教已经收拾好东西,就等他回来结账走人了,因为他的强奸犯形象实在让人没法接受,他丈夫也暴跳如雷,好像遭到了傻子的暗算。女家教留下来两件代用品,一个瓷杯盖,让田蚯蚓嗍上面那个纽纽,以解决他的恋母情结;一个橡胶奶嘴,让小凡高当临时妈妈。女家教说,田经理,说你是傻子那是冤枉你,说你不是傻子又委屈了你。你为兰蔻蔻那么虚荣的女人遮丑,最后能得到什么?最后连毛毛都得不到一根!
惹出乱子的还真就是毛毛。单嫂对兰蔻蔻十分欣赏,平时就啧啧称赞说,都是一样的女人,人家是咋长的,横竖挑不出毛病来。操作的时候就顺手拈起一根毛毛,当成书签夹到医疗手册里了。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毛毛,这是凤凰的羽毛,卷着葡萄蔓儿,带着玫瑰色儿,说不定还是空心的哩。那天回家收拾床铺,竟然闻到了药枕的气味,而且发现了孑遗在褥子缝里完全相似的毛毛,这跟人类的指纹鉴定一样,都具有绝对的排他性特征,经过仔细比对痕迹物证,于是,单嫂就撒泼了。她找到文化馆来,对老同学笑笑说,恢复得咋样啊?兰蔻蔻正在给学生上课,见了单嫂,还以为是大夫的后期关怀,就含混地遮掩说,没事了,好得差不多了。单嫂绽开了一朵诡异的笑容,她说,你那玩意还挺扛造呢。你还得抖擞精神,继续战斗啊!兰蔻蔻听出话口不对,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想要逃开,已经晚了,单嫂扯住她滑顺的长发,大撇子就煽了过去。单嫂是个矮墩子,煽兰蔻蔻还得跷着脚。不过单嫂具有矬老婆高声的舆论优势,就像单缸的小型农用车,性能不咋样,响动却甚嚣尘上。她喊,我打死你个大破鞋!我打死你个狐狸精!你敢毁我长城,门都没有!这样一来,强奸的说法不攻自破,一件轰动汇源的疑案,就在阳光底下摊开了。
单嫂的做法很不明智,这让单老大陷入了窘境,不过他坚决不予承认,还说单嫂是发神经——什么叫毁我长城?这明明就是自毁长城了。单嫂说,你身上的药枕味是从哪来的?兰蔻蔻的毛毛咋能跑到咱家的床上?你给我说清楚!单老大是说不清楚的,他也不想说清楚,就借口工作忙,住在宾馆里不回家。单嫂很快就发现,她犯了一个傻×错误,充当了人肉炸弹,虽说炸翻了敌人,也把自己搭进去了。就偃旗息鼓,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在心里把战备的等级提高到了特一级。
兰蔻蔻就更惨了,当众出丑不说,光鲜的脸上带了血痂,这让她没法见人,躲在家里疗伤,儿子和大咂咂婆婆都不给好脸色看。那天夜里就走到松花江边,想要一头扎进去。可巧的是水刀螂去下夜网,又把她堵了回去。水刀螂说,兰姐,你得皮实点儿,就像我哥那样。你们鲜衣怒马的时候,我哥还在掏大粪呢。当然,鲜衣怒马这个词儿,他还是从辛可乐那儿趸来的。兰蔻蔻一下子跪倒在江岸上,对着滔滔大江,像无枝可依的夜莺那样啼叫着,师傅,我对不起你!丰笛,我对不起你!田哥,我对不起你!她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意思是剩下没有对不起的人了。然后她起身说,老弟,我听你的,以后我争取皮实点儿;可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皮实的人哪!
兰蔻蔻休养期间,田蚯蚓打发张幺妹送去一些白毛猴大米,几条吉勾鱼,还有一包龙虱子。兰蔻蔻一看龙虱子吓得要命,说啥都不要,张幺妹只好拿回来自己吃。还有一幅小凡高画的龙伞树,上面用红蜡笔歪歪扭扭地写道,龙伞是妈妈,妈妈是奶嘴,奶嘴是咂咂。兰蔻蔻看了笑得不行,她说,孩子很有天分,送文化馆去吧,我也能帮着照看点儿。张幺妹腼腆地笑,说这个我说了不算,他是我哥的儿子,你得问我哥。
汇源街头新开张了好几处卦摊,都用电脑算命,还有阴阳八卦维林周易以及查丹诺玛斯大预言之类幽玄摩登的理论做支撑,陈萨满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想让比他还厉害的电脑给算算,他到底还能活多久——老而不死是为贼,到了该死的时候不死,跟晚辈争粮食,那也是很无耻的。我们跟着看热闹,李亿和辛可乐也在其中。这时候有人就嘘了一声说,兰娘娘没露面,兰娘娘的老公露面了!老公的称谓如今有了双关性,既是太监,又是丈夫,这就很有意思了。我们于是发现,原来是田蚯蚓讪着脸子走过来了。李亿的反应很快,马上放开声音,配合着那事讲了个荤段子,说皇帝和娘娘郊游,突然来了雅兴,野外又没有龙床凤榻,就叫太监趴下做铺垫。忙活片刻,太监受不住了,吭哧说,报告陛下,大事不好,龙×没入凤×,插老臣(陈)腚里去了!众人哈哈大笑,陈萨满也笑出了湍急的咳嗽,虽说因为姓陈挨了骂,也知道另有影射。
这些话田蚯蚓肯定都听到了,他本来是奔农资商店去的,刚到了门口,突然又折返了,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直接就去了县政府。我们一致判定,他是找单老大邀功请赏去了。我们的辛可乐自小就有偷窥癖,曾多次扒过人家的窗帘,看到过很多少儿不宜的情景,那根筋就特别发达,乃至大起来成为诗人之后,总是骚风浩荡的。一看有戏,就偷偷跟了过去。当然,我们都是县太爷的同班同学,门卫和秘书都不敢拦挡,很容易就得逞了。门没关严,有一道窄缝,辛可乐闭上一只眼睛,就像练习射击瞄准似的,里面的事情就一览无余了。他看到的情景是,单超智满脸带笑,照例递着龙伞树香烟,可是田蚯蚓没接,还把手背了过去,这个开头就很能抓人。
田蚯蚓说,单老大,别人都看了兰蔻蔻,你咋也得看看啊,别装没事人似的。
单超智一脸的无辜,他说,我看啥?与我没关系,我去看,那不是引火烧身嘛。
田蚯蚓说,你和她真没事?
单超智说,真没事,我敢对天发誓。
田蚯蚓说,是不是人一当官,就再也没有实话了?
单超智说,别瞎说,我原来啥样还是啥样,一点儿都没变。
田蚯蚓说,你提上裤子,啥事没有,还做你的县太爷,兰蔻蔻闹得满城风雨,都不好做人了。
单超智说,那与我有啥关系?我当县长的,身份跟你们不一样,哪能干那种乱七八糟的事?再说,兰蔻蔻多大啦?汇源自古出美女,我要是想干,比她嫩绰的比她漂亮的有的是,我何必死盯着她?我又不是傻子!
田蚯蚓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傻子?
单超智说,哪里。你不但是田蚯蚓,你还是田大龙嘛。
田蚯蚓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单老大,我想揍你!
单超智说,为啥?
田蚯蚓说,不为啥,我就是觉得你该揍了!
这么说着,站起身来,甩手打了他一耳光,转身就走了。这一串动作十分连贯,辛可乐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推开了,哐当一声,脑门被撞出个大包,一路揉着,却越揉越大,看着就像疣鼻天鹅似的。
这天傍晚,辛可乐就来给田蚯蚓道歉了,还给小凡高买了图画本和水彩。田蚯蚓倒了两杯茶水,他们一边喝一边聊。
辛可乐说,我这人胎里带来的毛病,一遇到美女,大头小头一起膨胀,做下了糊涂事,你谅解吧。
田蚯蚓说,男人嘛,这说明你又健康又脆弱。
辛可乐说,这也不能全怪我,你破车揽载,非要承认。事情到了那一步,我不能不打,可也不能真打,你得体谅我。
田蚯蚓说,有屎盆子尽管往我头上扣,反正我是掏过大粪的,不在乎那个。让你打几下,帮你完成英雄救美的小把戏,我也顺便占占兰蔻蔻的便宜,两全其美了。
辛可乐笑了。他说,救了也白救,兰蔻蔻看不起我,因为我不是英雄,起码不是她认为的那种英雄。
田蚯蚓说,何必非要当英雄,实实在在活着,也值得钦佩,比如说张化隆……
辛可乐不屑地嘁了一声。他说,张化隆实在是太平常了,惟有与众不同的,就是会骂妈了巴子,一个人挺不起局子,要是有两个人,他就是随从。这样的人就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却飞呀飞不高。说着说着,辛可乐进入了揶揄的语境,模仿任贤齐,手舞足蹈,捏着细嗓,拔着高腔,竟然唱起来,这显露出了他一贯的可爱、可恨与可怜。
田蚯蚓说,张化隆没有明显的优点,可也没有明显的缺点;他从来没风光过,可也从来没低气过。哪怕只是一只小小鸟,也比啥鸟不是强多了。
辛可乐心惊了,说,你是说,我啥鸟都不是?
田蚯蚓说,没那意思,你多心了。
辛可乐沉吟片刻,才说,那个田大龙,真是你?
田蚯蚓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说话办事的时候是田蚯蚓,写东西的时候就是田大龙,因为我是一条被人铲成两截的蚯蚓,这你知道。
辛可乐说,我只剩了半碗饭,你何必非要跟我抢。
田蚯蚓说,哪能呢。我只是小玩闹,你才是大材料,万人敌嘛。
辛可乐嘿嘿笑,这等于默认了对方的恭维。那一刻他躁动不安,好像身上的虱子没抓净,又好像被澎湃的豪情鼓荡着。他说,一出一猛的看不出来啥,出水才看两脚泥。
田蚯蚓说,很对很对,不种水稻,就不知道这个道理。
辛可乐说,等着瞧吧,我非让你们吓一跳不可。
田蚯蚓说,你可别吓我,一吓我容易尿裤子。
辛可乐呵呵笑。过了一会儿,又俯在他耳边,很神秘地探问,你说老实话,兰蔻蔻跟单老大是不是真有一腿?
田蚯蚓说,这你得去问他们,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单嫂这个人特别爱吃醋,离八里地都能闻到酸味,对所有的美女都保持高度警惕,别看剂子小,可是典型的大醋缸。
辛可乐说,兰蔻蔻红颜薄命,要是当初就跟单老大,那就好了,那就是第一夫人了。
田蚯蚓说,不管咋说,丰笛还是最聪明的,只是他劲没使匀乎,头几圈跑得太快,透支了体力,不得不提前下场了。
辛可乐说,你呢?你能跑出多远?我看你这么多年长进不大,反倒赔个老×朝天。你看人家李亿,人家根本不按圈跑,人家斜不楞子就插过去了,哪像你这么又傻又笨使拙劲。
田蚯蚓说,各人有各人的跑法。能跑多远我也没底,不过我能保证不停下脚步,坚持跑到人生的终点。
辛可乐笑了,笑得悲凉而无奈。人生的终点有着多重含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丰笛要坐倒骑驴上人生终点的故事。不知不觉中,他们走进了明明白白的死胡同,这个问题简单而深奥,具有无厘头性质,让古人今人一概冒汗,连哲学大师都力不能胜。辛可乐起身告辞,他说,小凡高不能没妈。我手头有个女的,条件挺不错,就是性冷淡,一提那种事就犯硌应,跟你对付过正合适。田蚯蚓打断他说,你介绍的女人我坚决不要,十有八九,是被你吃过回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