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小的钟表店夹杂在一圈高大上的博物馆之间,显得很不起眼。
窗子是一个老式闹钟的造型,窗前坐着一个身穿蓝大褂的钟表匠。来这里的游客并不多,但每个孩子都能得到一个免费的小玩具,像用旧零件做的发条飞机,小汽车和铁皮青蛙之类。
此刻蓝大褂正在埋头收拾一件老式闹钟,身前摆满了各种小巧玲珑的工具,还有一大堆齿轮、螺丝之类。窗外的雨丝忽然停了。
他抬起头,从镜片上方看到一把古老的雨伞遮住了视线。一个年轻人一边不熟练地收着伞,一边说道:“其实你用不着这么辛苦的,随意编上一段记忆输到大脑里,就什么乐趣都有了!”
钟表店主人的手微微一顿,一小片没盘好的发条弹了起来,差点划破手指。
“什么?”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是一个很慈祥的银发老头儿。“我没有那时髦玩意儿!”
年轻人哦了一声,撇撇嘴道,“也是,这年头真正的高人都不联网的。否则万一有人把修改过的记忆塞进自己脑袋里怎么办?”
钟表店主人透过眼镜打量着年轻人,忽然笑了。“你终于来了。”
他直起身子,转身向后走去,年轻人耸耸肩,跟在身后。
两人走进店后一间小屋。屋子的墙上挂满了各种老式机械钟表,一进门就能听到嘀嘀哒哒的声音。
常亚飞双手插在裤兜里,打量着这间挂满钟表的小屋,小声嘀咕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猫在这里;别人还都以为你早就灵魂出窍,实现纯意识化生存了呢!”
“你在咒我吗?年轻人,说话也不注意点礼貌。”
老者脱下沾满锈迹和油渍的蓝大褂,搭在一张铁架子沙发的扶手上,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
“你知道我是谁?”常亚飞搓了搓手,人虽然找到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场,“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者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是的那个老家伙告诉你的吧?”
“你也知道他?”他有些奇怪,随即恍然了。这年头的强人有两种,一种是支配网络的人,依靠强大的技术实力控制网络;另一种就是与网络几乎隔绝,依靠最纯粹的大脑,支配这个世界的人。
“他既然让你来找我,为什么自己不告诉你?”老者问。
“他说他知道门里边是什么,但开门的钥匙在你这里。”
“这家伙就喜欢故弄玄虚。”老者微微一笑,伸手打开旁边的饮水机。“你要找的东西就在我这里。但是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察觉并一直追寻到这里的?因为他们曾断言,在无限重启的模式下,你已经不可能找回从前的记忆了。”
“其实很简单,因为你的人太懒惰。”
“懒惰?”
他在对面沙发上施施然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对呀,他们每次发现我知道的太多,多到他们无法处理的时候,就用一个最省事的办法来解决——删除记忆,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就像电脑重启一样,每一次重启好像什么都解决了,其实啥也没解决,问题积累得越来越严重,最终导致系统崩溃。”
“就这么简单?”
“是很简单,可如果清除记忆是万能的,为什么蓝组依然会有人发疯?就好像这次我在康复中心醒来,发现自己的记忆被莫名其妙地抹去;可就在我一步步接近谜底时,你们突然告诉我不用费心猜了,那些都是假的,谜底是——我原来是自己人。呵呵,真是荒谬啊!”
“有什么荒谬的?”老者笑了,扒拉开桌子上的杂物,伸手从桌子底下掏出几个一次性纸杯来。“要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世界,谬误本来就是构成这世界的一部分。生活中常有一些某名其妙甚至荒诞不经的事,许多人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任何人都不能为此而否定整个世界的真实性!”
他点点头,伸手从杂物堆里拿起一个铁皮青蛙摆弄着。“你说的很对,无论现实还是虚拟世界,谬误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还是小看了我们。”
“你们?”
“是的。我们,从李一峰到常亚飞,甚至更久远的记忆。”常亚飞遥望远方,“你们只是把他们看作一段需要清除的记忆,而对我来说,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都在为寻找记忆的真相而努力,从每一个细微的谬误里寻找蛛丝马迹。就像李一峰在游戏世界里留下的那枚丹药,尤其是常亚飞,那个时候他已经有所察觉,但无法确定;他多次去记忆清洗中心,就是为了验证自己在记忆清除之后还能留下什么。”
“可记忆一旦被清除,任何线索都会被抹去,一切只能从头开始。不过经过我们的努力,还是有一些东西被留下来了。”
“哦,是什么能躲过记忆清除的魔爪呢?”老者眨眨眼睛,扶了扶眼镜。
“是情绪!”他一边说,一边摆弄着那个铁皮青蛙。“有人研究过,这种记忆清除法是有局限的。那就是对潜意识中的某些本能反应,无法彻底清除;而这种情绪反应只有特定对象才能被激发,平时根本无法被发现。”
“据我所知,你的诸多记忆角色中并没有精通心理学的。”老者捧着保温杯喝了一口。
“是吗,但我有幸遇到了一位优秀的心理学老师。”常亚飞笑了笑,“传统心理学告诉我们,有时候意识的消除,反而会把潜藏在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释放出来。在记忆清除的轮回中,某一个‘我’突然觉醒了。他害怕自己会忘记清醒时的发现,更害怕自己会因忘记而懈怠,于是想办法把这种记忆转化成了一种情绪性反应,深深埋藏在潜意识中。
这就是我多次听到G公司就不由自主地头疼恶心的原因,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情绪应激倾向,它的应激物就是对G公司的警惕和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