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乔荞对这个人有许多自己捉摸不透的情感。卢医生说他是她的未婚夫,叶先生说他为她修身养性。可她却觉得,这个人可怕。醒来见到他的第一眼,那担忧和欣喜不假,可白乔荞更看到他眼里的松懈。在得知她失忆后的一刹那。蒙在震惊和失意后的松懈。许是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却被她看到了。
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昨天夜半忽然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做的什么怪梦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楚了。开门想要出去走走,吹一吹风,让脑子清醒一点儿。以躲避那样毫无头绪的梦魇。倒没有想到除了她之外,还有人睡不着的。叶轲岍当时就站在走廊上抽烟。皮肤偏白的男人总是显得斯文,何况又是清瘦的身形,偏秀气的五官。那样一个男人,白乔荞没有想到他也是会抽烟的,抽脚要往回走,忍不住的先一步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止不住,似是,她对烟味过敏。叶轲岍赶紧扔了烟过来扶她,那紧张的样子,好像她要有点儿什么,他就要小命不保似的。
她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叶轲岍都快要去把已回家的卢医生请过来。想来他当时抓耳挠腮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之后,两人就站在走廊阳台上聊起天来。说得最多的,是许西蒙。倒不是她想要知道,不是她问,而是,叶轲岍似乎很是崇拜他这个表哥,无论是什么话题,总会绕到他表哥身上。后来,他们聊到她的婚礼,说是在月底。现在也不过离月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白乔荞是不知道的,当时便沉默了。叶轲岍大约以为她是想起了她的家人,就顺口问起,她的家人在哪里。
她的家人在哪里?她在那一刻,脑子里仍旧是空白的。
如此,辗转反侧后半夜,再也不能入眠了。直至今天早上,她想要出院,一直守在病房外头的袁鹰却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问过卢医生,她除了脑中那块难以清除的血块之外,其他都是皮外伤,几乎是都愈合了,为什么不可以?
她不必经过袁鹰的,她有自己支配自己的权利,她去问卢医生要出院证明。卢医生只说了一句,她得有许西蒙的同意。
许西蒙,不知道为什么,她笃定,这个男人不会同意她出院。
就像他现在盯着她,看似温柔,轻声重复那句“许先生”,没有任何不对的情绪,可她就是知道,他在不高兴。
身体里似乎有个小人儿立即就要妥协,一句“西蒙”已经在舌尖上滚动,白乔荞抓着他手臂的手松开来,手撑在床板上,抬了头,很明白的看着他:“许先生,我要出院,请你同意。”
“事实上,我并不是非要你的同意,对不对?”
她很认真的在和他说,用一种谈判的态度。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谈判态度。
这有一点儿他们早前认识时,白乔荞的样子。很自信,很骄傲。不同于白露的外扬,她是据理力争的自信骄傲。
许西蒙裹着她的眼睛慢慢散开,嘴角便更往上扬起:“乔荞,你在威胁我?”
白乔荞皱了下眉头,她额头中心的那一点点已经脱了痂的小小伤痕随之微微皱起,新生的一点儿粉红,宛如眉心一点桃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要回W城,我有家人在那里。”
许西蒙稍霁的脸色又蒙了一层灰色,他敛了眉:“谁跟你说的这些?”
口气并不算好,但,也不过是更加冷板一些而已。
白乔荞抿了抿唇,盯着他一动不动。许西蒙鼻子里就哼了一声,拍了拍手,外面候着的袁鹰推门进来:“许总。”
“告诉阿岍,一点,松仁机场,让他自己过去。谁都不准帮他。”
叶轲岍匆忙里回国,身上不是没有几毛钱,是压根就没钱。他一应的生活起居,都由许西蒙差人替他打点妥当。这次是他第一次露面,算是至关重要。梁振东和许西蒙是那窗户夹层糊着的一张纸,就差揭开来互相露个底。各自盯着对方的人手绝对不在少数。叶轲岍这一回自己赶去机场,没钱打的得全靠两条腿不说,半路被梁振东的人发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袁鹰都愣了一愣。却见许西蒙没有半点儿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低了头,要出去告知叶轲岍。
“等等!”
白乔荞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许西蒙倒是一惊,伸手立即要去扶她。被白乔荞躲开。
她走到袁鹰面前:“和别人无关,你先出去。我有话和……”
她停了一下,没回头,又接道:“许西蒙先生谈。”
话说得别别扭扭的。
站在她身后的许西蒙脸上却有点儿和缓,对袁鹰点了头,袁鹰松口气,关门出去。
门关上,她也不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站着。许西蒙不急,不催她,陪她站着。
白乔荞就觉得,这人怎么这样可恶。威胁,不对着她威胁,拿旁人来威胁。太可恶了!
她心里堵得慌,真就不想要和他谈了。白乔荞倒并不知道梁振东那些人那些事什么的,她不过单纯以为,许西蒙要刁难叶轲岍,她并不愿意看无关的人被刁难罢了。
“乔荞,你要和我谈什么?”
她再不开口,他恐怕得要走了。许西蒙不能再等,稍稍往前走,想要走到她对面去。她以为他是要来拉她的手,很不高兴的往边上一侧,两人真真错得凑巧,她抬头,他低头,他的唇就堪堪擦过了她的额。温软的触觉,触电般急速,把白乔荞生生怔在原地。
眼睛定定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傻住了。
呼吸很难维持平常,看亦不敢再看他了。乔荞瞥开眼,躲不及的往后退了一步,手被抓住。
“乔荞,我们是未婚夫妻。”
他进一步,在她退一步之后。
“我……”她当然知道他们的关系,醒来那会儿她茫然空白的问卢医生,她是谁,卢医生告诉她,她是白乔荞,许西蒙的未婚妻。许西蒙,她脑子里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叶轲岍当时也在,露出异常自豪得意的神色,和她重复“许西蒙”三个字。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男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了不起。她只是想要知道她自己是谁,而不是,她是谁的谁。可,好像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她摇了下头,微微皱起眉来:“许先生……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我们是不是未婚夫妻。所以……”
她挣了下被她抓住的手,有些用力,可许西蒙不放。乔荞不得不再度抬头,看着他:“放开我?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