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光龄从拘留所出来,边开车边想着孩子的事,稍有分神,差点撞着一个人,那人叫道:怎么开的车?冯光龄一激灵,这才看到,自己傻乎乎的,把车开到集市上来了。
农村的集市,本来应该远离大路,可因为疏于管理,集市都占到大路了。现在是春末夏初,得益于高温塑料大棚的发展,各种菜品应有尽有,各种水果鲜艳欲滴。她好不容易开出集市,把车停在一个饭店前的空地上。
冯光龄从集市上买了几斤樱桃,提着来到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树木葱茏,花香扑鼻。走过绿茵映照的甬道,她轻轻推开一扇门,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独自喝着啤酒。
那人看到她,端着酒杯,说:啊,是黑牡丹啊,来来,喝点。
冯光龄诧异的看着苗万俊,说:会长大哥,这不早不晚的,喝的哪门子酒啊。苗万俊是这个镇的商会会长,也是县里的杀鸭协会副会长。
苗万俊把酒杯一放,撇着嘴,说:你黑牡丹多潇洒啊,哪像我啊,何以解忧,唯有啤酒。
冯光龄把樱桃往苗万俊面前一放,说:何以解忧,唯有樱桃。苗万俊拿起一颗樱桃,就往嘴里填。冯光龄拦着,说:还没洗呢,小心有药。
苗万俊笑道:没事,死不了。说着,一口就吞下去了。
苗万俊找了个杯子,倒了一杯啤酒,放到冯光龄面前,说:喝点吧,先去去火。冯光龄摇摇头,说:这个时间,喝了肚子不好受。
苗万俊也不再劝她,自己又喝起来。边喝边说:该不着,肚子里还没火?
冯光龄自己倒了杯热水,续流了一口,说:肚子里是有火,可酒却助火,不越喝越难受嘛。
苗万俊伸着大拇指,说:你是谁啊,黑牡丹,天下哪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她的闺蜜,对外人来说,也就是只有他苗万俊敢在她面前叫她黑牡丹,如果换做别人,她可能会不高兴或者翻脸的。她承认自己黑,怎么涂脂抹粉都是一个黑。她曾自嘲:别看我黑,如果放在非洲,我还是个白娘子呢。所以,还有人称她为新白娘子。
冯光龄说:你是咱镇上的会长,也是县里杀鸭协会的副会长,找领导反应反应我们的难处,老这样停着产,也不是办法啊。
苗万俊喝了一口啤酒,可能喝的太多,噎的他半天没透过气来,倒是把眼泪呛出来了。他擦把泪,说:唉,我能不找吗,可他们说这是全县全市全省的大事,不停产,你能保证达标啊?说是停产是为了保护我们。
冯光龄鄙夷的道:这是什么逻辑,还是为了保护我们?都停产了,养的鸭子怎么办?总不能活着就卖了吧。
苗万俊笑道:还是我们的黑...他看一眼冯光龄,说:还别说,杀不了,活着卖了也是个办法。冯光龄囔道:我这是气话,活鸭子,卖给谁啊?
苗万俊说:你这次放了多少鸭苗?冯光龄叹口气,说:五六十万只吧,你呢?苗万俊伸出一根手指。
冯光龄说:当然了,你是大户,一百万只也不多。苗万俊摇着头,又喝一口啤酒,说:越多越坏啊,都赶到时候了,再不杀,还得喂着,越喂越亏啊。
冯光龄故意呛他,说:你家大业大,还怕亏啊,亏也就是一点眼药水。苗万俊苦笑道:还不知道停到什么时候,再继续停下去,我裤头都没了。
冯光龄笑道:那就光着腚出门啊,反正这么大把年纪,没人笑话。
苗万俊口出粗话:卧槽,一个大娘们,还想着看我光腚啊。冯光龄哼道:谁愿意看你的,不就是那个样吗?苗万俊眯着色眼,说:那可不一样,一个男人一个样,不信,你看看?
冯光龄挥了下手,说:你们男人啊,都一个德性,好色!
苗万俊依然晃着色眯眯的眼神,说:好色,说明男人还正常,如果连这个都没了,那他就是废人了。
冯光龄说:好了,老大哥,我一是来看看你,反应反应我们的现实情况,还有就是真是有个困难,请你帮帮忙。
苗万俊酒也不喝了,歪着头,说:咋,你还有困难?冯光龄说:这不是我那口子,把梁京天打了,人家住院了,我那口子却进了拘留所...
苗万俊打断她的话,说:招惹他干吗,他就是个无赖。冯光龄叹口气,说:还不是为了当年合伙投资的事,本来都给他结清了,他非要重新算,想多要钱,你家的二哥不是和他有亲戚吗,能否请他帮帮忙,从中说和说和。
苗万俊已经喝了两瓶啤酒,舌头也打卷了,他打着手势,说:那个,老二是和他有亲戚,我可以和他说说,让他去找找那个梁什么?但是,光这样找也不行啊,他到底还是为了钱,你得和他见见面,他不是还在医院里吗,赶紧让他出院啊,待在里面干吗,想着要死钱啊。
冯光龄看见苗万俊醉意朦胧的样子,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只得告辞。边走便嘟哝:老滑头,看来,还得靠自己。
冯光龄买了些海参等营养品,来到医院看望梁京天。按她的个性,她本不想来的。但架不住公公婆婆和小姑轮番找她。公公六十多岁了,他说:元昊进去了,他是为这个家才进去的,他原来给镇上领导开过车,从一个临时工,好不容易有了编制,到了土管所,不能因为这个而丢了工作。
更重要的是,她问过公检法的人,他们告诉她,受害人的谅解很重要。他们说,现在初步判断,梁京天受的是轻伤,陈元昊可是要判刑的。
冯光龄说:就是接触了一下,怎么会是轻伤呢?警察说:你男人把人家的肋骨踢断了。冯光龄说:没看见他们怎么打,肋骨还断了,不会是碰瓷的吧。警察说:这只是初步鉴定,等他伤好出院了,还要做正式鉴定。
冯光龄当然不相信自己的男人会把人打得这么厉害,到医院找了熟人,一问,梁京天果然断了两根肋骨。
这个倔强的女人,也就不得不低下头,去医院看望她最不愿见的人。她很少来医院,找了大半天,爬了好几层楼,拐了好几道弯,终于找到骨科。她向医生打听梁京天在哪个病房。
医生问:你是他什么人?冯光龄谎称:我是他亲戚。医生说:你这个亲戚很怪,他断了两根肋骨,花了好几万,也不结账,我们都催了好几次,他说是被人打得,会有人交,实际早就好了,可还不出院,你来了,正好劝劝他。
冯光龄说:他不交费,怎么还让他住院,赶走他就是。医生摇着头,说:我们赶过他,但这人太难顽,要死要活,还说要告我们,谁也不敢再惹他。
冯光龄走进病房,这是个两人住的房间。没见梁京天,她问另一个病人,陪护的说他出去了。冯光龄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说着话。一会,梁京天回来了。冯光龄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瞟向别处。
梁京天穿着病号服,肚子突着,像个孕妇模样。梁京天望着冯光龄,讥讽道:来了,来的还不晚。冯光龄把营养品放下。梁京天说:住院花了好几万,他们都催好几次了,你来了正好,先去把住院费结了。
冯光龄没搭话,她觉得恶心。这时,另一床陪护好奇地问道:老梁,她是你老婆?梁京天笑笑,点着头,说:差不多。
冯光龄脸上挂不住了,她想要咆哮骂娘。但她还是硬憋住没发火,轻轻的说道;别听他胡说。梁京天却笑道:怎么,我几天没在家,你就晒黑了。
冯光龄瞪他一眼,走出病房。她在走廊踱着步,在想要不要去结帐?她今天是带着善意来的,况且是自己的男人打伤了人家,结账是必然的。可是她心里又抗拒着,明明是他来厂里找事,才造成的这一切。
梁京天也走出来,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去付账,那也不要紧,倒时候法庭会支持我的。
冯光龄清了清嗓子,说:咱首先说明白,你是去我们厂,才弄成这个样子的,我可以去付款,但先得把话说明白。
梁京天说:说那些有用吗,事实是你男人把我打伤了,现在他不是还在里面吗,你就等着他判刑吧。
说到陈元昊,冯光龄一下子就软了,半低着头,说:我们曾经共事合作过,今天,我是代表我男人向你赔不是来的,他不该打你,还请你原谅...梁京天截断她的话,说:打了人,一句原谅话就能解决问题?
冯光龄抬起头,说:那还要怎样?梁京天冷笑道:被你男人打了,我受的罪,你知道吗?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除了赔我医药费,还要陪我误工费,陪护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等,这些都要算清,当然,还有我投资的那些,还是一块算清的好,不然,我再去找你,你还不是那个熊样。
冯光龄说:该我们承担的费用,我会一分不少的和你算清。梁京天瞪着眼,说:都到这时了,还是模凌两可,费用?我说的这些费用,本来就是应该你们出的,你出了费用,我还受了罪呢,这个怎么算?
冯光龄打着手势,止住他说: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商量事的,我去把住院费结了,你的伤是不是也好了,该出院了吧。
梁京天脸色沉下来,说:好你个冯光龄,你头次来,就撵我出院,你安的什么心?
冯光龄摆摆手,说:别误会,我是听医生说的,你的伤势已经好了,结清住院费,就可以出院了。
梁京天摸着胸膛,说:我的伤,难道我还不知道,他们懂什么,我断了两根肋骨啊,现在走快了还疼,晚上睡觉都难受,我去问问,看看是谁说的,胡说八道!
冯光龄只好说:你愿意住院就住吧,我去把费用结了。梁京天拦住她,说:你只去交住院费,可我的生活费,陪护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呢?
冯光龄听的头都大了,说:那些等你出院后,咱们再算,好不好?梁京天抓住她,说:既然你来了,要算就一块算清,不然我还得去找你。
冯光龄耐住性子,说:不是我不和你算,关键是没法算。梁京天拉着她,说:这好办,我那里有个数,都算好了,就等你拿钱来。
冯光龄挣脱着,说:这样吧,我今天来也没捎那么多钱,我先去把住院费结了。梁京天说:你不是有手机银行嘛,转给我就是。
冯光龄说:手机里也没多少钱,能够交住院费就不错了。冯光龄趁梁京天拿手机的机会,快步走向电梯。
梁京天笑骂道:看把你吓得,我又不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