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天下。
高山长青,涧水长蓝。
……
……
妖族南荒大地。
在距离人族那座雄伟的南城以南千里之外的无人荒野,有数条河流汇集而成一条宽阔浩瀚的大江,水势如野兽奔驰,滔滔滚滚。
这便是位于南荒大地上那条世间有名的凌水。
在浩浩汤汤的凌水之上,有一叶扁舟,漂停于凌水中央。江口岸边有高山耸立,荒野山林吠嘷不绝。
小舟之上有一位钓鱼老叟,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着一支竹竿,默然垂钓。
凌水湍急,扁舟却纹丝不动。
忽然间天地变色。
顿时凌水之上便电闪雷鸣,浪起云涌,风雨晦暝。
豆粒大的雨水狂打在江水上,狂风掀起波涛巨浪。江中水波飘摇起伏,连绵不断,岸边急流濆旋倾侧,江潮翻沸。
蓑衣老人皓首苍颜却精神矍铄。
他炯目中倒映出身前轰雷掣电,观周围山河色变之景而神色不变。
小舟依旧漂浮于静水之上,丝毫没有动摇半分。霎时,离小舟不远处突兀出现一处巨大的漩涡,一颗喷着鼻息、传有戾吼的硕大头颅便从中伸了出来。
之后漩涡轰然炸开,一个巨大黑影盘旋于凌水上空,与风雨共舞,与雷电争鸣。
有蛟龙偃蹇,观阙嵯峨。
老人倏然收竿。
鱼竿有丈五长,是普通的紫竹竿,竿尾并没有系上鱼线,紫黑的竿身散发着淡淡光芒,在狂风暴雨中只是微微摇曳。
老人站起身,将紫竹竿拄于舟上,不看那蛟龙一眼,只是摇头叹息道:“水阔蛟龙怒,鱼鳖不易求。”
蛟龙如人间君主傲视江山海流之后,转头看向不远处巨浪中那寂然不动的小舟。
它低头张口吟啸,顿时小舟周围江水愈加急遽。
老人这才抬头看向那头风雨中的黑色蛟龙。他随手便将那把无纶紫竹竿扔入湍急的江水中去,然后开口道:“我辈修行,最爱愿者上钩。”
扁舟始动,朝着蛟龙逆浪而行。
蛟龙动怒,风雨如磐。
继而惊惧,风雨如泣。
……
……
有皇帝于阁楼高坐,面迎清风,怡观宫城。
凤阁龙楼雄伟壮丽,却寥寥有人烟。
年轻皇帝面容清癯,一目生有重瞳。他周围只有两位侍卫,默默无言跟随。皇帝目视身前之下周围宏伟宫殿,沉默了良久之后,最后拂扇开口大笑,自作诗振志曰:“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茂苑是这座巍峨宫苑之名。
清风徐徐,有微雨悄然飘落。忽有人登楼禀告,皇帝蹙眉,合扇下高阁。
阁楼之下,有身材高大的赤袍宦官面带微笑,静静等待皇帝。
宦官见到皇帝之后毫无动作也并未言语,只是依旧面带笑容。
只见年轻皇帝走到他身前,虽有不情愿,但依旧持扇作揖让之节。
有着许多身份的高大宦官已经习惯了年轻皇帝的可笑礼节,他道:“我今天到此而来只是想告诉陛下一声,时辰已到。”
他停了停,看了一眼烟雨蒙蒙的天空继续说道:“昭昭天道,仙人垂钓。我们此举是为了一洲,也为了王朝。相信陛下也不希望我们横域洲成为下一个流荧洲吧?”
皇帝沉默。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回言道:“有劳赵大人告知。”
宦官笑容依旧,摆摆手不做告辞之言,便转身离去。
皇帝站立良久,沉默良久。最后面带笑容,持扇开又合。
他自言道:“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离去不远的赤袍宦官早已面无表情。
当他听到那位皇帝的诗后,笑容又起,嗤道:“好一个风满怀,好一个大唐皇帝。可满怀之风,却有多少?”
清风渐停。
皇帝再登高楼,目中隐有苍凉,再无壮意。
一眼望去。
茂苑宫殿,瘴雨蛮烟。
……
……
清河洲东方荒野深处的群山之中,在一处巨大山谷下,有一位布衣武修徒手从万丈悬崖下攀爬而上。
武修攀于陡峭嶙峋山崖之间,面容平静。此处悬崖壁立千仞,上不见顶,下临无地。
布衣武修身轻如燕,在陡峭的山崖间稳速而上。
他忽然停下动作,只手悬于崖间,凝神朝上而望,说道:“终于找到了。”
忽有狂风起,山崖微震,有些许山石簌簌而落。
同时有兽嚎吼。
合鸣锵锵。
凤啼天上来。
……
……
中洲某个王朝,一处世人不知的山上宫楼。
锦衣华服男子坐在阁楼里,头戴金冠,面如凝脂,凤目疏眉黛发。
他正在仔细端看身前紫檀木桌上的一只金觥。杯盏似有幽幽清吟,又似有山河震鸣。
华服美貌男子移开视线,将头上金冠取下放于桌上,并从桌下取出一支用金子制成的木槿簪花。他两指夹着簪花,轻轻插于发髻之上。有清风徐来,幽香散发。
然后他便凝神再观金觥,丹凤眸子中映出淡淡金光,仿佛在谛视着一个世界。
片刻之后,他轻轻移动杯子,言道:“金樽。”
接着又从桌下拿出壶觞,将壶中装有的醇香九酝美酒倒入杯中。
“玉液。”
他缓缓举起金觥,慢慢摇动杯中醇馥幽郁的香酒,最后一饮而尽。
“小乾坤。”
金樽玉液小乾坤。
言罢。
画阁朱楼间忽然有风轻吟,然后瞬间寂静无声。
阁楼中早已经不见华服男子的身影,紫檀木上只有金冠与金觥置于其上。
那只精巧金觥在微微摇动。
随后立定,其上有灵光如萤。
……
……
北灵洲一个小国。
有位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带着一位少年走在半山腰的石阶上,朝着一座高山拾阶而上。
高山很高,高耸入云天,千万石阶延绵而上,只见山顶云雾缭绕,山道不见尽头。
烈日炎炎。
红衣女子蛾眉皓齿,乌云堕髻,她一只手持伞遮阳,一只手拿着三尺青锋剑,轻松缓步而行。
少年头戴斗笠,面容普通,目中有坚毅之色。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紧紧盯着那离自己愈来愈远的红衣女子,眼睛通红着咬牙缓慢前行。
少年身形微弓,身体承受无形压力。他知道越往上走,这座通往高山顶端的石阶上附带的莫名压力愈来愈大。
红衣女子走得远了,便停下来等待少年走近。
女子在等少年时无以自遣,便坐在台阶上,将伞负扛肩上不停地旋转,目不转睛地看着在阳光下,映在台阶上的自己与伞的身影。
少年走到女子身前,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
红衣女子停下转伞动作,直接将手中青锋剑鞘拍在他头上,冷冷道:“别放。”
少年敢怒不敢言。
然后他只能低头生闷气,独自一人先继续前行。
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如常持伞,负剑于肩。随后眨眼便消失,下一瞬间便远远超过少年,出现于更高处的数十道台阶之上。
她道:“从下一刻开始,你今天若能看见我的身影,便允许你说话。”
下一刻,她便已消失于少年眼中。
少年目瞪口呆。
继而他满眼通红,气腮鼓鼓。大吼一声之后便不要命般直冲而上。
他想着另一个少年,心里默默念道:“我还没死,我会跟着这可恶的家伙修行,修为有成之后我一定会回去找到你的,你可别死了,一定要等着我啊。”
少年动如奔雷,急速而行。
山上仙云缭绕,仙鹤长鸣。
……
……
一处打铁铺里,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在默默地打铁。
他满脸大汗,但是却十分认真。
眼映炽光,心生炽火。
炉膛里喷着腥红的火焰,铁匠手中的铁锤不断抬起,落下,抬起,又落下。
在完成了那些客人要求造的铁器之后,此刻的他眼中只有炉火,铁砧,铁锤以及锤下的那把未锻造成的铁剑。
因为这里实在太偏僻,店铺客人并不多,这位中年人好几天也许都不会接到打铁的活儿,所以他有很多时间自己锻造铁剑。
店里的客人和经常路过的路人不知道他已经锻造了多少把铁剑。
只知道他只要有空闲,就一直在锻锤着铁剑。
常常如此,打铁的习惯了,客人也习惯了。
中年男子锤了整整一天之后,时间流逝,门外行人早无。
中年男子终于停下手中锤子,端着凳子坐在门口,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酒葫,开始歇息,喝酒,发呆,等待。
日未落,月已出。
男子抬头看月。
那是一轮上古遗月,在即将消失的夕阳下并不显眼,只有杯口大小。
中年男子将眼光移到身前的桌子上,那有别人给送来的酸菜和馒头。虽然打了一天的铁,但他还不是很饿。
中年男子就这样缓缓地喝着酒。
等到夕阳彻底落下之后,那轮遗月才在这夜空之中显得有些亮眼。
男子再次抬头望向铺子之外的天空,看着那轮比这座天下其他各洲小了一半的上古遗月,说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身后亮堂堂的炉火,心中那团火又簇起。
他道:“快了。”
啃了一口馒头,又吃了一口酸菜之后,中年男子足足愣了好一下子。
他忽然痛心疾首地说道:“啥?这破酸菜咋又多放盐了!”
……
……
这座天下。
处处风起,山河迭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