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坐在门口吃着饭,心绪流动。
他从来没有看到那徐始一如此凝重的眼神,就算是那一次青衣少年要死之时自己将他救下,他也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仔细回想着徐始一的神情,眯着眼的神情也愈发凝重起来。
余青吃完了饭,又开始锻造那把张家需要订制的宝剑。
余青没有太晚回到那所破屋,到了周记鱼放学的时候,他便与小姑娘一起回去。
路上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跟余青谈论着今天学堂里发生的事,说那刘家鼻涕虫今天课堂睡觉流口水还说了梦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又说李家捣蛋鬼在好不容易安静的课堂上忽然放了个响屁,沉默片刻后大家也又都哄堂大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捣蛋鬼脸蛋儿憋得像熟透的苹果一样红。说到学堂先生时小姑娘又愁眉苦脸地埋怨说,大家不就是笑了一下那鼻涕虫和捣蛋鬼嘛,笑的人就都被罚回家多抄一遍诗文,这真是太让人苦恼了。
余青开怀大笑,然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说没事儿,大家一起抄书,你又不亏。
小姑娘委屈地说那鼻涕虫一边打呼噜一边流口水还说着梦话,谁能憋着不笑嘛,先生自己都憋不住了,还罚我们抄书。
余青笑着说,那就当做练字了,小记鱼的字本来就不好看,得多练练。
小姑娘背着小书篓,嘟着嘴说道,哪里不好看了?我画出的字本来比他们写着的字好看多了。
余青只得无奈点点头,是的是的。
送着小姑娘回到了家,余青便又一个人回到了屋子里。他看着那棵叶子已经快要落光的梧桐树,眸光微闪,心思流动。
宁静的城郊并不平静。
一天之间,清风城便死了好几个开灵剑修,包括两个刚刚进入这小城的外地剑修。
紫南山金丹练气士柳客剑杀死了第六个开灵剑修。
他看着那人临死之前惊恐的神色此时依旧留在脸上,脸上透露出一丝厌恶。
既然不是那杀了自家师弟师妹的无通剑修,又害得自己多费力,那么自己便再费一点点力把他们杀了。
柳客剑转身离开。他朝着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所记录在案的位置而去。
他走在安静的偏僻小巷,眯着眼睛,心想希望自己运气不会这么差,希望名单上最后的那位少年不要让自己失望。
不然自己可要白白忙活了。
……
……
余青的直觉向来很准。
果然要来了。
他看着那棵梧桐,心神微微安定。
他并不打算逃跑,何况这座城里都是珠帘人的珠子,自己根本跑不了。
他就坐在门槛上,听着风吹树叶的声响,静静等待着。
人生总有很多次凶险,九死一生也好,化险为夷也罢,迟早都是会来的。
他并不后悔杀了那两位山上修行人,事有因果,事到如今只能说怪自己修为还是太低。
少年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此次老十一出去了,自己并没有牵连到他。
余青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和调动周围的灵气。
他不怕死,当然也不会白白等死。
自己能够长大修行至今,当然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些手段。
如果死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此生没有去过那座松山看看了吧。
余青运用神魂仔细感应联系着一座围绕破屋的阵法,确定万无一失之后,他这时拿出从那白山山得到的那些符箓,开始根据之前所学的一点符箓知识,想要看懂这些符箓到底都有什么作用。
虽然他看不懂那本符箓秘籍,但是阵法与符箓皆是神魂修行者,所以余青很快便知道了那些符箓的用法。
缩地方寸符两张,剑气符四张。
还凑合,余青心想。
他将符箓藏于袖中,神魂感应着阵法,灵念牵动窍穴本命飞剑,最后抬头看着那棵梧桐树,说道:“老伙计,契阔死生是常情,你从来都是孤单的,也不怕更孤单吧?”
梧桐无声,少年闲看庭前叶落。
“娘的,怎么就像在说遗言似的。”少年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笑了笑:“死了脚朝天,不死就过年。”
终于这时,有位持刀的紫袍男子走近破屋,察觉灵气波动有些异常,然后他笑道:“好像并没有让我失望。”
天空忽然淅淅沥沥落下了小雨。
男子抬头看着一条条细细的雨线落在地上,说道:“终于凉爽了一些。”
他推门而进。
然后便看到一位少年坐在地上,淋着雨。少年看着他笑道:“欢迎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
……
南市里,那位年轻道士推着摊子走在街上,他刚刚收摊,看到忽然落下的雨滴,有些恼火地咕哝着:“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今天还没能糊弄几个人,也没有骗几个漂亮的小姐姐摸摸手,本来还想着大街上晚上会热闹些的,怎么就下起了小雨呢?”
他早已经把那本棋谱揣入了怀中,淋着秋雨,走在夜色中,口中唉声叹气道:“害,真是时运不济啊。”
年轻道士找了一处破旧亭子避雨,拍了拍屁股一骨碌坐了下来。
就在他坐下之时,亭子外有一位白衣女子淋着小雨缓缓走进。
年轻道士转头望去。
先是瞪大眼睛看着,等看清了之后然后立马吓得转回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原来那女子面目狰狞,披头散发,是个孤魂野鬼。
只见年轻道士此时闭着眼睛,口中快速念着咒语:“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他偷偷睁开眼,发现那女鬼依旧还在,吓得他又再拿出一张符箓,夹在手中贴近额头,继续念着自己的咒语:“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那女鬼看得有些新奇,有些欢乐,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年轻道士很有趣,于是便变了个样子。
年轻道士等了半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便再悄悄睁开眼。一阵清香迎面扑来。
他看到有一位貌美妇人正坐在自己身前,一身红衣,半遮半掩,皮肤如凝脂白玉,正一脸媚笑地看着他。
女子顾盼之间,辄通眉语,最是迷人。
年轻道士咽了一口水,尽量不把眼光往那处壮观之景望去,他连忙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妇人娇笑了一声,靠近年轻道士,吐气嗔道:“公子怎的不解风情?”
年轻道士眼神闪躲,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
年轻道士忽然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拿着手中那张符箓道:“咋还怎么麻烦怎么来?”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那妇人,不再拘束。
他暂时不再乱想那些因果祸福之事的,看着妇人笑道:“贫道已经觉得自己很无聊了,你这女鬼居然也这么无聊,死了变鬼,想再彻底死一次?”
妇人看着此刻的年轻道士,有些惊讶。
然后她便大惊失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年轻道士口唇微动,有丝丝金光文字刻入妇女脑中。
是那道家真言,也是一种修行秘法。
年轻道士脸色平静,说道:“要不是有事,我也还想跟你玩玩的。你也是个知守境界的鬼物了,看你修行不易的份上,我饶你一命,并送你一份礼物。不过你得听我的话,否则你怎么魂飞魄散的贫道也不知道。”
妇人惊恐一退,满脸惊容,随后又变成了一只脸色惨白的女鬼。
她从年轻道士身上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那处破屋方向,自言自语叹气道:“要棋子自愿入棋盘,这是厉害棋手应该有的手笔。可我怎么就是学不会呢?现在的人啊,真是太精明了,都不愿意吃点亏。可怜我还得像个老父亲一样,得处处看着点。”
年轻道士看了一眼女鬼,说道:“你这样子看着有些瘆人,还是变成一个不吓人的样子吧。”
女鬼吓得连忙变回之前的样子,神色慌张。
年轻道士抬起手中符箓,骤然焚烧,有缕缕灵光散发而出。他又掐指算了一下,忽然口中有丝丝鲜血溢出,他眯起眼睛,赶紧捂住嘴唇。
那妇人见此神色更为骇然。
年轻道士又看向那处即将有刀剑交错相接的方向,故作平静地感叹说道:“有人有大凶之兆啊。”
然后道士偷偷瞄了一眼变回妇女模样的女鬼,那依旧是处好风光。
亭子外小雨沥沥。
如同一条条长线连接着天地。
妇女站在年轻道士身后,不敢有所动作,神色惶恐,惊惧至极。
……
……
柳客剑抱着刀,很感兴趣地看着那坐在地上的少年,开口问道:“你不问一下我是来干嘛的?”
余青伸出右手接了一下夜中细雨,然后抹了抹嘴润了一下唇,回答道:“杀气腾腾,不是来杀人是什么?”
柳客剑看了一眼那棵梧桐树,笑道:“白山山和紫南山弟子之死和你有关?”
余青笑道:“如果不是我的话,我也还是得死,我还能怎么回答?”
柳客剑说道:“临死之前说句实话也不行吗?”
余青说道:“不行。”
柳客剑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啧啧道:“真是奇了怪了。死在你之前的那些人都是磕头求饶的,你倒好,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
余青问道:“你之前杀他们的时候,话也没这么多话吧?”
柳客剑忽然问道:“你这小鬼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位无通剑修了,身后该不会有着什么厉害的人物吧。知守剑修?还是青云剑修?该不会是金丹剑修吧?现在他不在,你说我杀了你,他不会也杀了我报仇吧?”
余青笑道:“你话忒多。”
柳客剑闻言摇摇头:“一介野修,资质还行,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现在的问题在于,到底是不是你杀了白山山和我那愚蠢可怜的师弟师妹,我也不知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得我先把你杀了,看看你身上的那些物件就能知道答案了。”
男子又盯了一眼那叶子已经彻底快要落光的梧桐树,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话这么多吗?因为我在等你彻底开启运转你的阵法,不然多无聊啊。反正你是最后一个人了,多花点时间也是无所谓的。你看好了,我这就来杀你。”
少年这时也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雨线迎面而落。
没看见那轮遗月,心中野清爽了许多。
他看着那走向他的紫南山金丹修,开口说道:“那你就来杀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