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齐安然与刘轩白龙洗巷的同时,有两个人,在更早的深夜里,悄然出了门。
按理来说,在这样的黑夜里出行,必然是要备一身黑袍,混入深夜之中。
但唐公子却身着了一身精致的华袍,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太过耀眼,逼得同行的老谢也不得不死皮赖脸地找了一身相对干净的布衣,装出一副稍微有点学问的老儒生的模样。
只是他二人,今晚要登楼,登十三层楼,那个铁守义宴请一众乞丐的,云州最大的迎春楼。
登这样上档次的楼,自然,得穿上档次的衣服。
……
……
此时,十三层楼内。乞丐也好,公子哥也好,吃饱喝足,开心爽快,便都睡着了,只有在晚上登楼的各种摸黑的公子哥,悄然上楼,想要寻点快活事。
看门的店小二正靠着门发呆,他左一眼看了看楼内的灯红酒绿,右一眼看了看楼外的万家寂静,恍惚中觉出一种诧异,似酒水一般,浸润在他的心里,而当他还再在这心境中发一会儿呆后,却忽然亮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个很好看的人。
就好像一把无限闪耀的金子,却发不出任何奢靡贪婪的光,而是亮出一股君子的风华。
这人太过明亮了,以至于,他的光芒掩盖了他身后,还有一个不那么出彩的老人。
店小二不敢相信地问道:“公子爷,里面……请?”
他不相信,这样君子风度的公子爷,也会想要来迎春楼。
他更不相信,这样的公子爷,竟然是一个闭着眼睛的瞎子,他宁愿相信,公子爷的眼皮下有一双世间最风流的眼睛,也不愿相信,其下是一双空洞无神的深谷。
而他最不敢相信公子爷的下一句话。
“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在哪?”
这话问得太过世俗了。
但店小二忽然又觉得,也只有公子爷敢问这句话,因为他配问这句话。
店小二便张了嘴,熟练地表了一番说辞:“十三层楼天外天,公子爷要找最漂亮的姑娘,那自然是咱这儿最高楼的头牌,叶知秋,叶姑娘。咱叶姑娘的盘儿是亮,眼睛更亮,那眼光自然是更高了,就算是个达官贵人求见,叶姑娘也不一定就接待了。但话分两头,若是公子爷你这般好看的角儿,那就大有可能了。”
公子爷微微笑道:“谢谢。”
而后带着身后的老人,逐层登楼,没有一个姑娘出手招揽,没有一个跑堂上前搭话,所有人都看着公子爷往上走,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叶姑娘,一定会见这位公子爷。
望着公子爷的背影,店小二一下子就觉得,叶姑娘今天,怕是要死在唐公子手里了。
公子爷层层直上,站在了最高楼的门扉前,轻轻一扣,甚是无声。
门,缓缓打开。
众人心里不禁念道。
叶知秋不愧是叶知秋。
曾经,长安那座名字就叫做“迎春楼”的天底下最大,最高,最好的迎春楼里,有一个俊俏的公子哥,看遍了那年花魁选秀的所有人,却只评了叶知秋一个人,也只评了四个字。
似水柔情。
这四个字,足以说尽叶知秋眼里那清澈明亮的流水,眼底那脉脉含情的温柔。
但叶知秋眼底的温柔,只有一瞬。
她打开门,闭上眼,双手放于右腰,身子轻轻一点,便让公子爷和老人进了屋。
门扉,顿关。
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瞬,悄无声息。
……
……
唐宇奇笑道:“我从没想过,原来当年的花魁,便是如今天行监的‘花魁’,我本以为代号只是称呼,没想到是真的。”
“公子爷错了哦。”叶知秋的一个“哦”,尽显可爱。
“怎么说?”
“我在未成为花魁之前,便已经是‘花魁’了。”
老谢找了个座位坐下,大笑道:“你这小姑娘年龄不大,话倒是说得好玩。”
叶一心温和答道:“不敢当,若论资排辈,或论心性修行,老夫子您,才是顶顶在上的那一个。”
老谢被说得心里舒服,笑道:“这女娃我喜欢。”
唐宇奇轻轻点头:“没有人不喜欢。”
“谢公子爷谬赞。”说着话,叶知秋便倒了两杯茶,不凉不热,温和适中。
唐宇奇轻轻尝了口茶。
“很清淡的甜。”
“望公子爷喜欢。”
唐宇奇又忽然说道:“之后,你跟我走?”
叶知秋稍有些诧异,又微微低头,“知秋愿意走,不过知秋,还有一个推荐的人选。”
“哦?怎么说?”
“云州铁家的大公子,铁守义,五门巅峰的武夫,今年论武令的焦点之一。”
“我见过他,白天他还在请乞丐吃饭,这人性格倒是讨喜而滑头。”唐宇奇想了想,又疑惑道:“就算他当了论武令第一,那他凭什么要来天行监,又凭什么跟我?”
“凭我。”
叶知秋说的这二字,已经说尽。
铁守义这样的公子哥,一掷千金请乞丐,除了显露一番豪气大善,那更是又其他的追求。
而叶知秋,便是那最大的追求。
……
……
云州,武夫子庙。
这座被王将臣一人守城门争来的武夫子庙,建的朴素而大气,高堂大殿,大木参天,而最最神奇的是,武夫子庙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参拜的塑像。
庙里,供养了一座小山,一座从来没有一个武夫能够搬动的小山,它明明看着只是一个寻常人家休闲观景的假山,却坚硬而沉重,仿佛似一棵巨树,扎根在云州城,乃至整个大地之下。
此时,庙里很安静,一个醉酒的老乞丐,踉踉跄跄地,走入了庙内,靠在小山上,失敬地睡着大觉。
一个磕碜如黄土大地般的瘦削黑脸老头,也走入了庙内。他的脸上装满了苦难,任谁都会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在北海黄土里躬耕了一辈子的一个老农夫,而直到他老到再也无法耕种了,才来到这个庙里,当起了看门的工作。
老头拍着老乞丐的肩膀,喊道:“喂,醒醒,要睡回家睡去。”
老乞丐吐着醉话骂道:“天为床,地为铺,哪里不是家,哪里不能睡!”
老头被这话逗乐了,笑道:“你要在这儿睡,得交香火钱,十文。”
老乞丐立刻酒醒,站定,又醉着脸,对面前的老头哈着酒气,笑烂了脸。
烂醉如泥。
老乞丐笑道:“老头。”
“嗯?”
“其实,我也算是半个武夫,你就通融一下,让我睡会儿呗。”
“主要是吧……”老头咂了下嘴,“你睡这儿了,我睡哪去?”
“你回家睡去,而我。”老乞丐指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地,一下子就倒了下去,“这儿就是我家了。”
“嘿!”老头吸了口怒气。
“哎。”老头又叹了口气。
他飞起一脚,把老乞丐踹到了云层上,直接就往东海边的左州飞去。
老头感叹道:“听说你曾经醉酒爬那黄鹤楼,杀了最后一只妖龙,你这能耐不还行吗,跟我一个老头子抢床位干嘛。”
突然,那空中飞影猝然回落,老乞丐一身酒气尽失,意气风发,一身武夫遒劲中,竟显露出半身的书生意气,他行了个书生大礼。
“晚辈吴翟,拜见愚公。”
“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