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麓州最大客栈的掌柜，平日所见奇人异事颇多，赵掌柜也没有深究的兴致。等拿了点心回来，日影已经上来了。屋内梁上青纱映着粼粼波光，清风徐来纸灯锦鲤微微颤动，真个如水晶宫一般。那小弟看得开心，只与那不说话的四姐指点玩赏，另三个姐姐却是无甚兴致一般，另坐一桌默默吃点心。
“平掌柜！”
门外一声招呼，赵平掌柜忙迎出去。因这客栈是他从他爹老赵掌柜手里接下来的，街坊都喊一声“平掌柜”。
“哟，晨爷怎么还亲自来了？”
“平掌柜客气，”为首的青年一抱拳，“我们想着拿上就出发了。都做好了吧？”
“好了好了，干粮点心都预备齐了！晨爷放心！”
“多谢！”
正是日前在平安客栈订货的羽飞别馆卫队长晨兴一行。当年天吾山羽飞谷初入中原时，凭冰莲使做主，将落脚处选在了这盛而复衰的麓州镇，择了处荒败的屋舍院落成了“别馆”。虽请了不少伙计帮闲，却也不设大厨房，一律在镇上采买。不单是吃食酒水，就连衣履钗环等日常所需皆靠镇中供应。这羽飞谷在西境和中原间行商，来往货物虽不带进别馆内，但人手却少不得行走，因此单凭这羽飞别馆一家，这几年竟给这麓州又带来了几分热气。举凡高门大户，大多看不上当地百姓，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居多，有的那院墙内无所不有，说赛过一个城也不为过。这羽飞谷来到麓州，却是大门敞开，全不似大户做派，一应用度全靠就近采买，有意惠及乡邻，百姓无有不感恩的。那别馆中人，又总自称是无知外族，敬重中原大地源远流长，因此个个谦卑有礼，镇上百姓无不喜欢的。几日前，羽飞别馆定下要行一趟商，来这平安客栈预订了路上带着的吃食，这日晨兴一行来取，赵平掌柜自然热情相迎。
交货装车毕，掌柜点齐了银钱，越发眉开眼笑，“晨爷，急什么，跟兄弟们在我这儿吃个饭再走啊！今儿我这儿也没什么客，进来坐坐！”
“这……就不劳烦了吧……”晨兴有些犹豫。
“来吧，上路进山了可就吃不上热乎的了，是不是兄弟们？”
同行的那七八个兄弟闻言满怀期待，晨兴不愿拂他们的兴致，只好看向随行的一位姑娘。
这姑娘与晨兴年岁相当，一丝不苟的发髻和绷紧的嘴角却显着有些老气，身上斜背了个木匣，一手牢牢压着。赵平掌柜认得，这位姑娘是羽飞别馆账房上的一位女魁星，出名的账本从不离身的带月姑娘。
“月姑娘，请兄弟们进来坐坐吧，这顿我请！眼看饭点也要过了，预备的菜蔬没人吃也是糟蹋啊！进来坐吧，兄弟们都进来坐！今天啊太阳好又有点小风，咱们屋里水晶宫一样可好看呢！”
“是吗？”晨兴向带月道，“你不是说上次来没见到吗？进去看看？”
带月眼波闪了闪，微微一笑，“好吧，那就有劳了。”
众兄弟听闻管账的点了头，立刻哄着闹着进了屋预备吃大餐了。带月留在后面，不管掌柜怎样推辞，到底是给了这一顿的饭钱。
今日平安客栈确实只有那五姐弟一桌客。水晶宫内，那小弟不知何时又坐了三个姐姐桌上，一面吃点心一面看景致看得正乐，忽然闹哄哄进来一群人，便皱起了眉。
他四人坐了一桌，另一桌便只剩了他家四姐一个。窗边观景的位置只有四桌，他五人占了两桌，羽飞别馆众兄弟进来坐满了余下两桌还不够，便有当中一个兄弟见那四姐孤身一人，上前笑问道，“这位姑娘，劳烦您，介意不介意拼个桌？”
那四姐样貌虽不算纤弱，但到底是个女子，见个粗壮汉子迎面相问，吓得往后直缩。她小弟见了，将手里点心一摔，晃身形便挡在了四姐面前，一手指头将那大汉宽厚的胸口戳开，“喂，粗人，你干什么，你敢欺负她试试！”
“小兄弟你这话怎么说呢？”那汉子咧嘴一笑，“我啥也没干啊，我就问问能不能拼桌呢，我们人多坐不下了。”
“是吗？没干？”那小弟也学着那汉子的模样笑了笑，“晚啦！你已经吓着她啦！”回身搂起他家四姐时，满面却是冷若冰霜，“来这边，我们不跟他们啰嗦。”
“啊，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多谢让座，多谢！”那汉子抱拳堆笑，又向门口，“晨哥，这边这边！”
说话间姐弟五人挤在一张桌上，空出这张桌坐下了晨兴带月两个。晨兴只顾向带月讲那窗外“秋湾明镜”屋内“水晶宫”的景致，浑然不知夺桌之事。不一时，那三桌上了饭菜，掌柜伙计都与他们相熟，一时其乐融融。
倒是那五姐弟，忽然便糟了冷落了。
只见四个姐姐都不再碰点心，那小弟斜眼看着那三桌的热闹，面上挂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忽然自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兀自扇了起来。这折扇的扇面却有些惹眼，不知泼墨画着些什么，底色却是个血红色的。这人扇一下，面上就冷上一分。扇过十多下，神情气度俨然换了一个人一般。
赵平掌柜忙完给那三桌上菜，回身让这阴森森的血红扇子吓了一跳。壮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几位客官，可要也用些饭菜？”
那红扇的主人冷冷哼了一声，“怎么，旁人吃剩下了，来打发我？”
“不敢不敢，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掌柜忙不迭摆手，“您几位想吃什么直管点，小店给您做去！”
“不吃了。”这小弟说着站起身将红扇一收，丢下几块银，便向外走。
“啊？这……”平掌柜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
他家大姐杏眼一瞪张口便骂，“吃就吃，不吃就不吃，你这脸子又甩给谁看呢？不大个人，脾气还不小啊？都跟谁学的，怎么好的不学？”
二姐斜着柳眉冷笑，“秃毛乌鸦翘尾巴，真好看。”
那不说话的四姐拾起小弟丢在桌上的银子擦了擦，三姐扭着腰肢接过递进赵平掌柜手里，“掌柜哥哥，这不怪你呀！别和我家这小废物一般见识呢。我们这就走啦，再见了呢。”
“不敢不敢，是小店招待不周……”掌柜只好笑着对几个小美人并那命里欠骂的小弟拱拱手，收下银子，“多谢多谢，几位客官，下次再来啊！”
那小弟吃了这几句骂，却反又开心了起来，眉眼带笑将扇一收。掌柜的一句寒暄没人搭理，只见他四个姐姐忽然齐刷刷一转身，吓了掌柜一跳。等四个姐姐齐步走出门去，那小弟才摇摇晃晃将手一背，跟在后面头也不回。
“好吧，犯不上坏了本公子的兴致。后会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