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孙海潮单独和丁露贞诉说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作为自己廉政的例子来说的,他只说还回了玉璧而不提郭晓红母子已经远走加拿大。当时丁露贞还真是对孙海潮有了几分好感。市政府那边的班子成员很少有主动向她谈思想的,孙海潮是个例外。而且,孙海潮每次见她的时候,都要先表白一通自己如何爱慕和崇拜她。使她对孙海潮暗中养了私生子采取了一种容忍态度。后来她认识到了自己的荒唐,但当时却不是这么想的,当时她想的是如果让孙海潮断子绝孙当了绝户头是不人道的,对这个问题她应该装聋作哑。当时她怎么就不想想党纪国法呢?是啊,如果想了,那就不是丁露贞了,而且没有后来的故事了。当然了,她知道孙海潮有个私生子的时候,那个私生子已成既成事实。她不可能让人把孩子掐死,但处理孙海潮却是理所应当的,降级,处分,直至开除,但她都没做。时隔不久,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做得不够妥帖,便跑了一趟省城,与平川市老书记、现任副省长马齿苋见了一面。
两个人谈完话以后,马副省长请丁露贞在省城一家饭店吃了饭。饭桌上,马副省长说了这样的话:“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性格开朗,感情外露的女子,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当其表现为优点的时候,就心胸开阔,为人大度,一派大家风范;当其表现为缺点的时候,就容易把别人带进沟里。孙海潮显然首先被你带进了沟里,但他很聪明,反过来又把你领进沟里。你对他养了私生子采取了容忍的态度就是证明。”丁露贞道:“老领导,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马副省长说:“你们俩都应该受到处理。”丁露贞神色黯然道:“我知道我是难逃其咎的,要处理就处理吧。”马副省长说:“你不后悔对我说了这个问题吗?”丁露贞道:“不后悔,因为您是我最信任的人,现在连您都不能认可,那我就甘愿受罚吧!”马副省长道:“你为了别人受这种惩罚,值得吗?”丁露贞道:“我也无能为力啊!”马副省长道:“不是有我吗?”丁露贞有些惊讶,“您的意思——”马副省长道:“我要出面保你。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讲了。孙海潮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这个问题就让它烂在三个人的肚子里。再过几年,咱们退休的退休,调走的调走,那时候,谁再问起这个问题,我们就一推六二五,一问三不知!”丁露贞是个多疑的人,此时就正话反听,涨红了脸道:“这是您的心里话吗?您怎么会这么说?您在试探我吧?”马副省长此时就走下座位,来到她的身旁,搂住了她的肩膀,接着便捧起了她的脸颊,长时间注视着。她当时什么都明白了,老领导原来是一直暗恋自己的。于是,她趁热打铁,说出了马李亚娜卷走13个亿的糟心事。她告诉马齿苋,在这个问题上她要负主要责任,因为单种烟和孙海潮都征求过她的意见。
马副省长道:“你不能这么简单就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13个亿是什么概念?如果弄你个渎职,不枪毙也得无期!你怎么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谁?是孙海潮和单种烟,他们把纯业务问题拿来请示你,不是成心要你的好看?房地产业务你能懂多少?连我这个干行政的都说不清,更别说你这个干党务的!不是我心太脏,我现在就想,万一是孙海潮和马李亚娜联手作案呢?至少是孙海潮拿了好处纵容马李亚娜作案呢?现在什么都没弄清,你干嘛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即使出现最差的结果,省里不是还有我吗?你还可以到省里找我这条最后的防线啊!我老了,无所谓了,如果出了问题就处理我好了!”丁露贞听了这话激动得不能自已。她紧紧抱住了马副省长的腰,把脸颊贴在马副省长的宽阔的胸脯上,两行热泪汩汩而下。
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你了?是亲你了,还是——”丁露贞打断我说:“别想这么龌龊,我们俩点到为止,没有更深入的接触。你以为我们还是二三十岁激情四溢的小青年啊?就算碰出感情火花,又能走得多远?”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她。在小茶馆的单间里,节能灯管因为越烧越亮,屋里显得惨白。此时,她已经被自己的话感染了,感动了,十分神往地看着眼前茶盅里红褐色的茶汤。我似乎明白了,当她被男人爱着的时候,她之所以采取了一种宽容的态度,是因为她很容易被对方打动。即使对方做得过火,她也不发作。我忍不住问道:“你爱他吗?”她说:“不爱。但我喜欢他,因为这些年来一直是他支持我,提携我。”我说:“那是工作,是他应该干的。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接受他?”她说:“我一直认为,爱别人与接受别人爱都是符合人道主义的,反之就是相反。”她说完这话,垂下眼睛,像个小女生一样非常羞赧。我看了一眼她的脸庞和嘴唇,在她这个年龄段里这脸盘是算得上生动和靓丽的,嘴唇也算得上是丰腴和性感的,难怪连老领导都不能自控,诚如他自己说的——被带进沟里了。“康赛,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想请你更多更全面地把握我身边的乱事,最终看清我属于什么问题,应该采取什么态度,需要我做的,我会主动去做。”
此时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任晶晶。假如当初不是老书记看上了丁露贞,也许河梢区提起来的就是任晶晶而不是丁露贞。那么任晶晶就很可能走出一条光辉灿烂的路,做了市委书记也未可知。但现如今任晶晶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虽然任晶晶本人可能还意识不到她身处环境的险恶和前景的暗淡,但我这个局外人早已对此一清二楚!任晶晶至今也不会想到丁露贞身后站着一位马齿苋副省长,那才是左右她命运的人!但事已至此,即使知道,也已经于事无补。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铸成了。我对这些浮云般的乱事没有好感,因为此时我还没有想写小说的念头。一个写手能够近距离走近另一个人,对于写作无疑是有助力的。而没有机会走近一个领导者的人,可能会按照某种模式为领导者画像,感觉她应该是什么样,不知道她其实是另一种样子。我没有专门了解过丁露贞,但我在与她的一次次接触中,见识了她的一个个片段,而把这些片段拼接起来的时候,一个人的基本轮廓就呈现出来了。当然了,表面的东西有时候也不能反映事物本质,而且一个女人毕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有隐私都说出来,总会有所保留。诚如她自己所说,“点到为止”。在此我也必须申明,丁露贞就是丁露贞,她不能代表所有的女领导。别人可能比她做得好,也可能还不如她,什么情况都可能存在。但我只写丁露贞,只写一个个案。
我怕她回家太晚,就打断了她,拥着她走出茶馆,并陪着她上了出租车,一直把她送回家。待我回到露洁母亲家,已经夜里一点多了,露洁在看电视等着我。“你以后别这么晚才回来,尤其和我姐在一起不能这么晚。我倒不是怕你们俩怎么样,我是怕被别人看见影响不好,人嘴两张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何必找那麻烦呢!”我说:“是,我听你的。”便脱了衣服进洗手间冲澡。回来以后就搂住露洁亲热,待露洁兴致上来了,我就提出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离完婚了?那个绿本在哪儿,能不能让我看看?”露洁摸着我说:“别提那个破本了,你一提就又让我想起陈成了,哭哭啼啼,黏黏糊糊,拿不起放不下,哪像个男人!现在我一想他就感觉膈应!”说着便把我扑倒了。自从我和露洁续上关系,我们就保持了天天都做爱的玫瑰记录。此时,她压在我身上说:“康赛,明早陪我去医院拆线吧,已经到日子了。”我说:“我去你们医院不好吧,还没结婚,再说,明天还要跟你姐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至少现在对女记者要有个交代。”我简要说了女记者的事。露洁道:“那些人怎么这么下作?简直是无法无天!我们国家还有没有法律了?”我说:“这些人恰恰是执法者,他们依仗手中的权力为所欲为,令人发指!”露洁从我身上滚了下来,躺在一旁,我知道,此刻她没有兴致了。她说:“把我脑袋砸破的那个人你们也得找出来,绳之以法,绝不能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我说:“会的,一个都不能少!”但我知道,此事涉及刘志国,我直截了当去问他,他肯定什么都不会说,调查将是艰苦的。这时露洁突然又翻身爬了上来,说:“明天你抽一点时间,赶紧和刘梅去街道办事处领绿本吧,然后咱俩也把红本办了,否则夜长梦多!”
“红本”是结婚证,“绿本”是离婚证。按照中国传统的观念,红色是图个吉利。而绿色就有点现代的意思,如“绿色通道”,可以各走各的路了。也可以这样说:结婚了表示没有自由了,相当于红灯,离婚了表示又有自由了,就变成了绿灯。我说:“行。”但一想到和刘梅解除关系,我立即偃旗息鼓了,再也兴奋不起来。任露洁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那其实是我心里一个新生的痛。无辜的刘梅啊!我打定主意,转天一早就去找刘梅,其他事都先放下。想好了,我就搂着露洁进入睡眠状态。这是我与露洁同居以后破天荒消停下来的夜晚。
但转天我却找不到刘梅了。打手机她不开,打她公司电话也没人接。我还特意往家里跑了一趟,我怕她感冒了躺在家里,可是家里也没有。我的额头上立即冒出汗来。不得已我到她们公司找她,结果她的同事说:“今天她根本就没来上班。”我问:“是不是你们老板派她外出了?”同事说:“那你去问问老板好了。”我便立马找老板去。谁知老板说:“我根本没派她外出,刚才我还打她手机,想问她点事儿,可是她不开机。我还想告诉你,她这么做可不行啊,如果家里有事必须事先请假,我们公司还不是连请假都不准的单位,可是,你不能愣蹲啊!”我想告诉老板,我和刘梅即将解除关系了,我也不知道她的行踪。但我没说,我害怕刘梅会因此在公司受气,人们会因此看不起她。现在的人们多势利啊!
我走出刘梅的公司,就来到儿子所在的中学。找到儿子班主任办公室,我自报家门,说想见儿子一面。我本来是打算问问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妈去哪儿了?可是班主任说:“你儿子康柏今天根本没来上课。”啊?当时我脑袋就嗡一下子胀大了!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能是班主任看出我脸色不对,连忙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说:“你等一会儿,我去教室看看,也许现在他已经来了。”便急忙出去了。班主任是个五十出头的女同志,也随着我涨红了脸,很负责任的样子。但几分钟以后她就回来了,说:“同学们都说康柏今天没来!”她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你们夫妻俩闹矛盾了?两口子打架最容易伤害孩子,有的孩子就因此而离家出走了,连学也不上了!”班主任的话一下子把我提醒了——有可能儿子知道了我和刘梅闹离婚的事,然后离家出走了,而刘梅没上班去追儿子了!否则还会有别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