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咚——
树上的人影高高跃起，以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方式躲开了向自己射来的大片法术弹幕。被她踩在脚下的粗壮主枝“咔嚓”一声断裂开来。下一秒，那些角度刁钻、意图封堵对手闪避路线的莹蓝色魔力箭矢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那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榆树迸出大片的烟尘与破碎枝叶，大半的树冠消失在了魔能爆炸之中，劈裂开的树干呈现出焦黑碳化的惨状。
安雅再次挥动法杖。三道二环法术阵浮现在半空中，柱状的魔力湍流从中射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向人影下落的路径。
“喝——”简短有力的音节从对手口中发出，一层淡红色的光膜笼罩住她的身体，同时，她又在空中猛地发力侧过身，两道魔力湍流擦着她的肩膀交叉在一起，第三道却仍然将她轰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安雅却仍然不敢大意。法杖尾端敲击地面，杖头晶石闪烁，在对手即将落下的位置出现一个赤红的法术阵，高温的地狱火柱轰然升起。然而一道冰冷的光芒刺入法阵中心，将刚刚触发的术式崩解成一个单纯的爆炸。四散迸飞的泥土中，人影借着爆炸的力量向安雅飞跃而来，那层已经无比暗淡的光芒碎裂开，在她的身后留下一片光尘，包裹着异样光辉的剑尖直冲安雅胸前刺来。
安雅急速后撤，同时将夹在左手指间的数个触发式魔晶手雷向前甩出。一声巨响，爆炸引发的烟雾扩散开来。这一次，对手终于没有立刻从中脱离出来。
安雅膝盖弯曲、站稳身体，双手握紧长杖，将其平举，口中轻念咒文，充盈毁灭性魔力的复杂法阵在她面前显现，直指尚笼罩在烟尘之中的爆炸中心。但是下一刻，杖头那颗廉价的人造水晶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碎裂开来。尚未成型的法术也随之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团灼热的空气。
烟雾散去。爆炸引发的大坑中心，灰头土脸的希佩莉安撑着被炸断的双手剑半跪在那里，脚腕以下都没入泥土中。
“嘶……爽啊！”希佩莉安呲着牙站起身来，骨骼发出一串爆响。她用半截双手剑杵着地，把两只脚依次从泥里拔出来。
看到对方并没有打算继续攻过来，安雅长长呼出一口气，把那根已经报废的法杖撑在地上，不再继续动作，让急促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希佩莉安将断剑随手一丢，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向安雅走来。这片场地原本是一片普通森林的模样，现在已经在二人战斗的余波中变得惨不忍睹。大块大块带着草花的地皮掀飞出去，露出下面的土石。一棵棵看上去足有六七十年树龄的粗大榆木要么只剩小半完整的树冠，要么干脆被拦腰斩断或者炸断，枝叶与碎木块落得到处都是。
安雅抬起头，看着这个脸上呈现出战斗欲得以发泄的舒爽表情的女人，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喉咙里压了半天的问题。
“你不是……修士么？你的神术呢？”
“我是修士没错啊。”希佩莉安歪着头看向她，一脸的理所应当：“但是我的战斗职业是传统派战士，最擅长使用双手巨剑——不是那些兽化人狂战士的门板巨剑，那玩意儿压根不算是剑。”
希佩莉安说着，抬起胳膊作出握剑的样子，摆出一个标准的剑术架势。红色的微光构成的、模糊的剑形虚影出现在她手中。
实力卓越的传统派剑士的一个标志性技艺——虚型剑刃，建立在剑士对剑术的深刻理解和对魔力的掌控力之上，除了炫技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当然，如果你恰好没有携带武器又遇到了袭击，也可以寄希望于靠它来化解危机。问题是能被虚型剑刃干掉的敌人，以高位阶剑士的肉体力量，空手也能解决……
“传统派剑士啊……”安雅看着那把浅红色的剑形虚影，还是没把后面半句说出口。
希佩莉安刚才展现出来的战斗方式，怎么看都和她口中的兽化人狂战士更接近一点。
“那，宁静教派的修士，都是像你这样的？”
“怎么会。”希佩莉安笑着摆摆手，“我们教会绝大多数修士都并不擅长战斗。宁静教派的神术基本都与安抚精神有关，大部分教友都在医院、康复所或者心理咨询中心一类的单位供职……我算是特例。”
安雅没有继续追问。一名剑士为何要加入这样一个教派，抑或一位安抚心灵的宁静修士为何会成为狂战……剑士，这类话题想想就知道背后一定有一个相当曲折的故事，扒出来能写部中篇小说的那种。
“休息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再比划一会儿，还是今天就到这里？”
“就到这里吧。”安雅摇了摇头，“我已经差不多熟悉你的战斗方式了，活动筋骨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而且……”
希佩莉安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发出“咕噜”的一声叫唤。
“也到吃饭时间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先到此为止吧。”希佩莉安脸上毫无异色，向旁边走过去。
在“森林”中心的地面上方悬浮着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物，在方才的战斗中毫发无损。希佩莉安走到那物件面前，伸手在上面拍了一下。球状物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响，上面弹出一个操作界面。她在“终止训练”的按钮上点了一下，随着一阵嗡鸣，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变化。
被炸得东倒西歪的树木，地面上的爆炸坑，丢在地上的断剑，安雅手中报废的法杖与还没有用完的魔晶炸弹，全部变成了一团团各色立方体拼合成的虚幻影像，接着收缩消失。二人的脚下显露出光滑的灰白色地面，而一片狼藉的“森林”已经不见了踪影。两人正身处一个并不宽敞的封闭空间中，墙面和屋顶镶嵌着成排的乳白色光源，而希佩莉安面前的球状物则不再是虚影般的半透明。
训练时间结束了。
希佩莉安面前的投影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上书：“本次训练共耗时：45分钟。消耗计算力……收取费用：324布罗。请通过您的一卡通进行支付。”
她掏出卡片，在槽口划过，转过头冲着安雅呲着牙笑道：“然后今天午饭就你请了吧。”
“好啊。”安雅也不由得笑起来。
同伴……或许还会是搭档么？这样也不错啊。
千塔城现在的天气是——晴朗，二十一度，微风一到二级。
总控中心发出的指令通过校园内部网络的特别信道送出，于是人工穹顶之下，稀疏的薄云凝聚、流动、消散，怡人的暖风吹拂着地面。刚刚结束最后一节课、成群结伴从一栋栋教学楼中涌出的学生们互相交谈着走向生活区，有的人仰起头来，让和煦的暖阳洒在面颊上。
阳光满溢在整座城中，却无法进入那些藏在折叠空间中的实验室。
辛尼娅·克利威亚站在悬浮的桌板面前。桌板一角整齐地叠放着一摞文件，而正中则是一张夹在记录板上的表格。
“第二十三批次，准备开始封装。全体人员，检查防护服状态，开启心灵护壁系统。”
广播中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实验空间里。
“全体注意，抑制剂注入完成，“弑神剑”连接完成。分割开始，移除遮挡板。”
场地中间圆形的盖板从中间分裂开。水池一般的巨大容器从中升上来，散发着青蓝色光芒的“液体”充满容器，泛着“波浪”。
近距离去看才会发现，那些“波浪”其实是从那“液体”中数以万计不断分裂、蠕动又收缩消失的肉芽共同构成的现象。那一池“液体”就是一整块拥有生命力、硕大无朋的半透明肉块。
粗硕的机械臂从旁边探出，上面固定着一柄通体呈现深沉墨蓝色、宝石雕琢而成一般的长剑。长剑内部蕴藏着奇异的光辉，不住地嗡鸣着，而机械臂上连接的组件则是在压制那躁动的力量。
“如果当年打造这柄剑的人看到它被用在这种地方，不知会怎么想。”辛尼娅感叹了一声。
“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而现在，这个实验室里才是能够发挥出它价值的地方。”基洛走到她身边。他和“操作台”周围那些负责监控进程的研究员一样穿着一身裹住全身的防护服，光辉流转的神秘符文组成的锁链缠绕在防护服表面。
长剑“噗嗤”一声切下，从“肉块”上整齐地切下一块。当机械臂将剑收回之后，被切下的“肉块”并没有重新融合回去。
“但是你有没有觉得看起来就像切果冻一样……”
“……来自修·伊戈的神性生物质的外在形态确实显得有些……无害。”
“但是没有任何防护地直视它仍然会令人精神受损。”辛尼娅叹了口气，“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是我个人的疑问，”基洛的语气毫无迟疑，“关于这批神性生物质的去向的问题。”
另一只机械臂探入池底，舀起被切下的那部分神性生物质，将它转移到一个结构复杂的容器中。
“海原分部吗？”辛尼娅抬起头看着他，“当然，按照约定，十二分之一的A-3型……修·伊戈的神性生物质，应该供给海原分部。”
“上一次‘白之潮’的报告中，他们提到‘大教堂’的响应率提升了0.02个标准单位。”面罩下的基洛锁着眉头，“我明白大教堂的每一位献身者都曾是保卫文明免于湮灭的英雄，但是若是海原分部的那些‘遗族’在这个‘神明敛言’的时代，将他们的三千万兄弟姊妹全部唤回这个世界……”
“那样也许会带来许多变数。”辛尼娅透过面罩直视着学生的双眼，“也许会有一些动荡，但是也会带回另一个全新的‘希望’。基洛，即使投入再多，钻研再多，完成再多次的模拟验证，我们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路就是正确的，或者就是完整的。千塔城不能，‘琦想树’不能，‘大书库’也不能。所以……‘希望’再多也不为过的。”
“是我想得太片面了。”基洛鞠了一躬。
“能问出来总是好的，”辛尼娅笑了，“我的傻学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