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麦守敬求得下下签,苏美卿不知道怎么的,老是忐忑。尤其在乔曼琳拿着当天早报跑来说南京发生枪击事件,她担心人在南京的麦守敬,担心自己还没出版的稿子。而苏美卿愕然发现,她担心麦守敬这个人。
送走了乔曼琳,她打电话到《竞报》,假装有要紧事联络麦守敬。但得到答复是:麦守敬人没回来。
苏美卿更着急了。她去上班时路过魏酉酉公寓门口,敲门通知魏酉酉请吃饭,由头是感谢胡湘潭和魏酉酉帮忙出谋划策,晚饭务必务必叫上胡湘潭。其实,她想跟胡湘潭打听麦守敬的消息。
去往公司路上,苏美卿摆弄着手里的铜钥匙,她打算交给沈平。顺便向沈平打听麦家那边有没有消息。多方打听她才能心安。
沈平当天人没到公司,秘书说沈平本来去北平看京城名医施大夫,因为忽然国民政府有人支持废除中医,大力推广西医,施大夫一人单枪匹马去南京政府求情,希望保护中医这个传承。施大夫放了沈平鸽子。
昨晚深夜施大夫打来电话,沈平早早买了去往北平的火车票,又去了北平。招呼都没打一声,说走就走,苏美卿觉得沈平的病可能比船务公司的急务更糟糕。
苏美卿不由担心起沈平的身体。
苏美卿拿着一把铜钥匙,好奇为什么钥匙被藏起。她按耐不住好奇心,想在沈平回来前一窥究竟。她在办公室里寻找能够打开的柜子、箱子、盒子。最终发现这把钥匙不属于这间办公室。一把没有归属的钥匙,吊起了苏美卿的胃口。
浦江饭店让胡湘潭内心很有阴影,这是苏美卿想的。但胡湘潭执意要去,苏美卿也没拦着。一行三人抵达浦江饭店,意外看到已经等待许久似的麦守敬。
苏美卿:你怎么在?
胡湘潭也不藏着掖着:你请我们吃饭还不是为了打听麦兄的消息,人给你带来了,你自己当面问。(转头对麦守敬)够意思吧?我这个月老做的还算称职吧?
苏美卿羞红了:乱说。
魏酉酉:害羞啦?
苏美卿:没有,我在生气。
胡湘潭掩嘴偷笑。
麦守敬憔悴的脸上浮现一丝慰藉的笑容:生我气。
麦守敬人在面前,苏美卿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但麦守敬看上去脸色憔悴,唇色也青紫,苏美卿不好多问,只是一直给麦守敬夹菜。
麦守敬好像身体不适,微微皱眉,且没忍住轻哼了声。
魏酉酉:哪里不舒服?
胡湘潭:开车累的嘛,刚到上海,刚进家门,知道沈大小姐找他,马不停蹄赶来吃饭。这就是真心,(转对苏美卿)大小姐你可不能辜负了麦兄。
麦守敬忍耐力到了极点,微微欠身:在南京吃坏了肠胃,我得先走一步。
苏美卿担心地:我送你去医院吧?
麦守敬:不用,我家里有药,吃点就好。明天我们再约。
麦守敬缓缓起身,半个身子使不上力似的。魏酉酉觉察到麦守敬身体不爽快,叫苏美卿送麦守敬回去,路上还能说说话。胡湘潭没心没肺跟着起哄,刚好给了苏美卿一个台阶。苏美卿追着麦守敬,一路追到酒店门口。
隔着酒店玻璃门,苏美卿看到麦守敬手扶着门口路灯杆子,表情痛苦,浑身无力似的。她上前一步,先麦守敬司机一步扶住麦守敬。麦守敬面无血色,而且手冰冷冰冷的。
苏美卿:你怎么了?还是去医院吧?
麦守敬:没事,你不用送我,还是我自己回去的好。
司机接过浑身无力的麦守敬:沈小姐,还是少爷自己回去吧,老爷太太都等着少爷回去呢!
苏美卿还是不放心,一路看到麦守敬车子在眼前消失,她方才依依不舍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麦守敬在车上已经无力瘫软在车座上,他轻轻掀开自己的西装,深褐色西装已经被鲜血渗透了,他手上都是鲜血。里头的白衬衫一片血红。
司机惊慌地:少爷,去哪里啊?去医院吧?早说了不该来不该来,你看,伤口绷开了吧?哎哟我的少爷……
麦守敬疼得直哼哼,这是他在南京受的枪伤。日本间谍得到消息,上海方面有人带着文件到南京政府。在南京酒店里都有日本间谍化妆成的商人、学者潜伏,凡是上海来的都被盯得很死。借用假名入住酒店的麦守敬也被盯上了。
夜里去往南京政府办公室交接文件时,日本间谍一路跟踪,在政府大楼外的一条街上劫车截人。麦守敬动了点小机灵,将日本间谍骗回酒店拿文件,顺势将《田中奏本》藏在房间花瓶里。他本想逃脱,结果发生了枪击事件!
受伤的麦守敬在南京政府机要秘书宅邸藏了一夜,治疗了枪伤,也顺便交付奏本所藏之处,转天离开南京,赶回上海。一路上不曾停歇。
司机将麦守敬送到西医诊所,麦家的私人医生马医生处,麦守敬流血过多昏厥过去。因为麦家的交情,马医生自然为麦守敬保密,但他想不透,命都不要了是图什么。
日本间谍伪装称为日本商会的人,带着一份画像找到法租界报警,提出让巡捕房协力抓捕诈骗犯!因为麦守敬假身份的地址在法租界,地址却是编造的,日本人贼喊捉贼,跟巡捕房要人。
拿在手里的画像,邱震霆看了又看,上头的人脸再熟悉不过,麦家大少爷麦守敬。
邱震霆老道滑头,一边答应帮忙缉拿,想敷衍了事,一边去往报社约谈麦少爷,想捞点好处。说麦少爷诈骗?鬼才相信,里头指不定多少门道,但这都与财迷邱震霆无关。
麦守敬当天没来报社,邱震霆在报社偶遇了苏美卿。苏美卿上班路上顺路看望麦守敬,好像麦守敬身子不适,两天了都没有消息,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苏美卿打量了下邱震霆脚上快磨穿的皮鞋:德柳克斯的皮鞋不合脚啊?
邱震霆:哪能不合脚,是不舍得穿,那么贵的皮鞋,以后找到机会再穿。
苏美卿宽心:那就好,还担心不合脚呢。
邱震霆:您送的,还是上等货,哪能糟蹋。您这是来看麦先生?
苏美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显得不唐突:乔小姐的书稿我帮忙转交给麦先生,顺路来问问怎么样。
邱震霆半信半疑:一个电话的事情还需要当面聊啊?(故意探苏美卿口风)麦先生哪天从南京回来的,您知道吗?
苏美卿觉得邱震霆话里有话,不敢多说:他去南京了吗?我不知道呀?
顾左右而言他,邱震霆误解苏美卿也参与了麦守敬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群日本人、法国人、有钱人中间,他邱震霆不问谁对谁错,他只想手头更宽裕。临走前,他想到拿人手软,故意提点苏美卿了句“日本商会最近在法租界很闹腾,都小心着点”。
苏美卿一脸雾水,小心什么?日本商会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麦守敬醒来后已经过了两天,中间伤口发炎了,高烧不退。多亏马医生在旁边照护,打了一支盘尼西林,方才没出大问题。司机妥妥办好了麦家的事情,跟麦老爷交代,少爷去郊外跟朋友骑马去了。
麦守敬回到报社,苏美卿已经离开。秘书汇报了苏美卿等了他一上午,前日打了不下七八个电话。麦守敬嘴角那抹笑意,是满足,是幸福,这次受伤让他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竟感到庆幸。
邱震霆回到巡捕房,在麦守敬处扑空,打算转天再去。他将画像收进抽屉里,交叠在乞丐的画像上,意外重合了五官。邱震霆拿开了,再放回去,来来回回两三遍……
乞丐,就是麦守敬?!
麦守敬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巡捕捧着油纸包的生煎包回来,这是麦守敬的午饭。小巡捕心疼一年到头早饭油条午饭生煎包,晚饭随便糊弄一口的老大。赚钱为了花钱,邱震霆只赚钱不花钱,过得紧紧巴巴的,小弟们看不懂。
邱震霆自有一套论调:巡捕是拿命换钱,能换到哪一年,存够钱我就在法租界开一家馆子,自己当老板。到时候想吃什么有什么。
麦守敬得知邱震霆来找,八成日本人拐弯抹角找到巡捕房。他想着主动总比被动好,打了电话约邱震霆碰面。邱震霆却非要约在别处,麦守敬周一包场的广东人咖啡厅。
麦守敬是个聪明人,邱震霆的用意不过为了点化他。苏美卿又打来电话,麦守敬急着去见邱震霆,电话里匆匆挂断电话。苏美卿这边,揣揣不安,感觉麦守敬自从去了南京,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邱震霆在咖啡厅喝了喝咖啡,苦得直皱眉: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苦。
麦守敬优雅笑笑:直说吧,咱们不用绕弯子。
邱震霆打起太极:我一个粗人哪里会绕弯子啊,跟麦先生聊聊天,说说南京的天气。
听到“南京”两个字,麦守敬心知肚明了:霞飞路那边新建了一栋公寓,叫赛华,刚建成的,家父送我的礼物,我呢,跟父母住惯了,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邱巡长替我开开光?
邱震霆看着桌面上明晃晃的铜钥匙:啧啧啧,有钱人住的地方,(将铜钥匙推到麦守敬面前)平时在法租界上班,住在弄堂里方便。再说,这也太贵重了。
麦守敬竟然对邱震霆多了分欣赏,贪而节制,是聪明人所为。他点点头,嘱咐邱震霆下午三点到“德玺银行”,胡公子秘书招待邱震霆。
邱震霆明白,给现钱。这也正是邱震霆想要的。
到银行办业务的魏寅成,被胡湘潭揪住耳朵,一路从银行大堂拖到办公室,魏寅成别提多丢人了。
进了办公室,胡湘潭一甩身上的西装,撸袖子要收拾魏寅成这个混蛋。原来,魏寅成跟父母吹耳边风,给魏酉酉说了一门天津的婚事,要把魏酉酉远嫁天津。
胡湘潭不让了,他自然知道魏寅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近来,魏寅成在天津吃喝玩乐逗留一个月有余,魏酉酉把洋行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魏父对这个凡事都尽十分力气的养女赞赏有加。魏寅成慌了。
魏酉酉闻讯赶来,结果被魏寅成狠狠抽了一耳刮子。魏寅成认定魏酉酉背后插刀子,毁他魏寅成。胡湘潭哪能忍得了亲妹妹一般的魏酉酉被欺负,他上去抽魏寅成耳刮子。
魏酉酉抱住胡湘潭,她愿意忍,但不想胡湘潭被牵扯其中。
魏寅成受辱,一肚子火气都撒出来:胡湘潭,你要是看上她,你干嘛不娶她过门?
魏酉酉看都不敢看胡湘潭。
胡湘潭磕巴都不打:魏酉酉是我妹妹,你嘴放干净点。
魏酉酉失望地盯着地板,不语。
魏寅成嘴贱地:看见没有?你天天围着人家转,人家可没想对你负责……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也不知道谁抬手给了魏寅成一耳刮子。
魏寅成两眼直冒金星,嘴里后半句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他回头一看,打他那人是怒目圆瞪的彭若愚。彭若愚身后跟着趾高气扬的乔曼琳。
原来,岳西峰给魏酉酉安排车,知道魏寅成在银行闹事。岳西峰担心魏酉酉,跟两位大小姐报信,彭若愚和乔曼琳早已烦透了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魏寅成匆匆赶来助阵。
乔曼琳双手执在身前的紫貂皮暖手套子里,她越过彭若愚,手指头戳着魏寅成脑门,根本不把魏寅成当块料。
乔曼琳一边戳他一边数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想着把你妹妹送到天津去,你怎么不留在天津抽你的大烟醉生梦死啊!
魏寅成瞬间冷汗直流:你、你怎么……
彭若愚腰板儿挺得直直的:我说的,怎么?你在天津吃什么拉什么我都打听的清清楚楚,魏寅成,你再敢欺负魏酉酉,我就把你抽大烟的事情告诉你爹!看他不打死你!
魏寅成嚣张气焰转眼灭了。
胡湘潭盯着魏酉酉通红的脸颊,心疼地: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魏酉酉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羞窘地:我皮实着呢,没事。咱们走吧!
出门前,彭若愚又狠狠瞪了眼魏寅成:以后做人小心着点,别落我手上。
转天早上,苏美卿吃着早点,听到门外头几个女孩哈哈大笑,完全没了以前的骄矜。尤其彭若愚的嗓音最为响亮。
苏美卿吃着清粥: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美玉两眼放光地:昨晚上魏寅成断了一条腿。
苏美卿:断了条腿?谁干的?
美玉摇摇头:不知道,就说魏寅成欺负了魏小姐,几个大小姐收拾了那个坏种一通,哎,早上魏小姐接到电话,叫她去洋行交接工作,说魏寅成腿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苏美卿心里觉得痛快:干坏事的人啊早晚要有报应的!你去把婶婶送来的巧克力拿过去,给大家分享分享,锦上添花么。
三个大小姐吃着茶,分享各种花式的比利时巧克力,一颗颗的精致得跟艺术品一样。苏美卿来凑热闹,上班前讨杯茶喝喝,跟三个小姐谈谈天。
车在门口候着苏美卿,美玉当天非要走着去上学。
苏美卿也没强迫,钻进车里,吩咐开车。她想起麦守敬挂断的电话,两天没有回音,心里惦记,又不想穷追猛打。
车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苏美卿也回过神:怎么去哪里啊?
她一抬眼,正撞上穿着司机衣服的麦守敬,惊得说不出话来。
麦守敬开着车,在后视镜里跟她对视了下,坏笑。早已经习惯麦守敬怪诞性格,苏美卿也只能付之一笑,心情也轻松愉快起来。
苏美卿:咱们去哪里啊?
麦守敬:我是司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麦守敬竟然让苏美卿感到一份踏实,同时苏美卿也感到罪恶、纠结。毕竟,麦守敬喜欢的人叫沈梦觉啊!
可,她是苏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