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也小幅度地挪开凳子,站起来时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瞬间感觉失去了重心。她双手扶住桌子边缘,过了几秒才感受到脚底传来一阵阵的酸麻感,难受地蔓延到全身,就像是有人在揪着她的心。她艰难地踏着小碎步,目光与说话的两人相交时礼貌地笑了笑,打算就此告辞。
“诶,这就是你新招的小干事啊。”
其中一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挡住了她的去路。顾曾也咧着嘴,目光不知道转向哪里。眼前的女人,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扎着简单的马尾,眼尾上翘,身高——至少有一米七。她的脸上写满自信和骄傲,让顾曾也不太敢直视。
“不是,小姑娘是你们办公室的,”祁谨行说完,又向顾曾也介绍对方,“小顾,这是你的前任。”
“什么前任,会不会说话!”
徐路故作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大方地向顾曾也伸出手:“你好,我是徐路,你那个岗位的上一任。”
原来她就是,顾曾也听金晴提到过,办公室招人的原因是因为徐路被借调到区卫生局办公室工作,造成岗位空缺才进行招聘。她的双手在衣服上微不可察地擦拭了一下,同徐路握手。
“徐老师好,我叫顾曾也。”
她的面相,说时候,顾曾也并不太喜欢,鼻子和眼睛过分精致,有一种人工雕琢才形成的感觉。
徐路此番是来交接工作的,顺便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搬走。
顾曾也由她领回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来找一份往年的文件,金晴把活交代给了她,粗略地告知要去档案室寻找,并给了钥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信息。
顾曾也露出迷茫无辜的眼神,她一个职场新新人,还真是毫无头绪。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个具体时,徐路解救了她:“我带你去吧,顺便交接一下工作。”
文件顺利地找到。期间,徐路很自然地和她聊了起来,无非是问专业问学校之类的,顾曾也在作答的同时,一颗好奇心也在蠢蠢欲动。
档案室地处位置偏僻,现在就她们两个人。顾曾也踌躇许久,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她以简单浅显的问题开场:“徐老师,我这个岗位主要要做哪些事情啊?”
“基本都是你做,宣传,写材料,文件收发,档案管理等等,还可能有一堆别的杂活。”
“那……工资?”
“工资加绩效奖每个月大概3000多吧,诶?你是哪里人啊?”
“本地的,我家在新城区。”
“那还好,你们新城的都是有钱人啊!”
顾曾也尴尬一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新城区确实在人均GDP和地区GDP上历年排名都靠前,制造业较为发达,但这并不意味着整个区都是如此,她的家在新城的最北片,属于农村,经济发展水平真的一般。
顾曾也迅速转移话题:“那平时办公室工作我应该要注意哪些啊?”
“平常心对待就好,”徐路把手机放在桌上,突然问她:“金主任对你怎么样?还好吗?”
顾曾也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意欲何为,徐路的脸上带着几分看戏的表情。“她好像挺忙的。”
对此,徐路嘲讽地一笑,眼睛瞟了瞟外面,压低了声音说:“她还兼着楼下护理部的一部分工作,又加入了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团队,当然忙了。以后办公室工作你会很心累的。”
顾曾也投以好奇的目光。
“我就说一点,她作为办公室主任真没什么能力,什么事情都推,你自己小心点就好,有些事情不用理她。”徐路说的时候满脸鄙夷,“那时办公室主任竞选如果不是护理部人多,领导怎么会让她当!”
“不会吧。”听她这么一说,顾曾也仔细回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意思。之前有几件事情,问金晴的时候她老是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前两年出去挂职了,很多事情都是徐路在做。”
一丝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因为这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对话,她仿若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金晴这个人被她列入了不可信任的范围。不过那又如何,在上下级的关系里,弱小者永远只能选择听从。
而顾曾也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真正坦荡有能力的人,从不论别人是非。在背后说别人不是的徐路,日后也会成为她的绊脚石。当下,她竟然感激徐路的如实相告。
准点下班,她如约到达和顾晓娟约定的地方。戴着眼镜的老爷爷笑得一脸慈祥,热烈欢迎来来往往肯德基的每一个客人。
顾晓娟看到她时,心情有些激动,她搓了搓手站起来:“你……来啦,阿曾,快坐。”
语气极尽客套,顾曾也看到她旁边还坐着个小男孩,专心致志地拿着画笔在乱涂乱画。她和那个男人的儿子,呵呵。
“你帮我看一下小杰,我去买个全家桶,我们一起吃好不好。”顾晓娟摸着小男孩的头说。
“嗯。”说是照看,顾曾也实则一直在玩自己的手机,直到小男孩得意洋洋地拿起自己的画作向她展示,问她好不好看。
顾曾也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好看,你画的太丑了。”面对别的小孩子的时候,她可不这样。
小男孩一听,生气地皱起眉头,大声说:“那你画一个呀,你肯定没有我画的好看!”
切,谁稀罕!顾曾也不予理会,继续玩手机上的消消乐。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手机屏幕上的各种小动物,问:“这是什么游戏啊?”
“冰果消消乐。”她懒洋洋地回答。
“你看你看,这边有好几个一样的,你可以先消这里!”才享受了几分钟的沉默,就听到小家伙又开始说话,还动上了手。
他全身软软糯糯的,像是个小抱枕,顾曾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你玩过?”她问。
“我在爸爸的手机上玩过,不过妈妈不知道,你不要告诉她!”
“看心情。”顾曾也又一次失败,这一关她玩了好几次始终过不了。
“你能不能让我玩一次,我帮你过关。”小家伙眼馋了很久,用渴求的眼神看着她。
他长得和顾晓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皙可爱的脸庞,连手也是肥嘟嘟的,顾曾也看着这个小不点,心底的柔软被触及,她将手机给他。
无事可干,她转过头寻找她的背影,顾晓娟娇小的身躯几乎要淹没在人群中,比起以前,她好像瘦了些,脸色也一般。顾曾也觉得好笑,从她短暂地离开,到和爸爸离婚,再后来听说再嫁,她好像失去了以前的风华。这是不是上帝给她的报应?
转回头看小家伙,游戏玩的还挺溜,再差一点就要赢了。“诶诶,先消这里消这里!”顾曾也说
“不行,听你会输的!”
倒挺有主见,顾曾也嗤笑一声,看着他玩。
顾晓娟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俩,情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食物,拿起手机想要记录下来。
顾曾也敏感地察觉到,用手一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干什么?”
“我看你们姐弟挺像的,想要拍下来留个纪念。”她有些抱歉地看着顾曾也。
“像吗?”顾曾也讨厌听到姐弟这个字眼,她恢复刺猬本性,说道,“你们是一家人,我可不是!”
……
“来来来,你们一定饿了,先吃东西。”顾晓娟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她很快收敛脸上的难堪,一个劲儿地把餐盘里的食物推到她面前。
顾晓娟却并不觉得,对于唯一的女儿,她无论如何舍弃不了,趁着见面的机会,不停地嘘寒问暖,她给顾曾也买了衣服,是她高中喜欢的一个牌子;又问她工作顺不顺利,似乎想要在短短的一餐饭时间问尽一切。
“你不用讨好我,你不欠我什么!”她的嘘寒问暖最终被顾曾也无情地打断。
已经不需要了,错了就是错了,事后弥补毫无意义。
色香味俱全的鸡腿,她吃的索然无味。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男人过来接母女俩。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地眼位,顾曾也厌恶至极。
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就决绝的离开,临走的时候顾晓娟非要把衣服拿给她,又小心地补充道:“如果试了实在不喜欢的话,就还回来,我退回去。”
外面的天色将黑未黑,燥热中带着徐徐的凉风,她看着两条几乎同时进来的信息,迷失前进的方向。
一条是金晴发来的微信,语言简洁明了,是给她布置隔天的任务,做一份PPT,准备迎接上海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参观。
还有一条是顾晓娟发来的短信,一连串的话。
她说,“阿曾,我在给你的衣服袋子里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有4000多块钱,都是我自己上班挣的,你刚工作,租房子吃饭处处都要用到钱,先用着,不够再告诉我。”
她觉得幸运又嘲讽。幸运的是这一刻的顾曾也变成了一个有钱人,前期租房子的时候她是问堂哥借的钱,她本来是打算先用发的工资还他一点的,现在可以全额返还了,多好,剩下的钱可以拿来挥霍,就像金晴说的,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前方几米路就是一家网红蛋糕店,她快步走过去,迫不及待地吃顿甜食。“我要海苔肉松蛋糕,蛋挞,红枣糕,还有再来个凤梨酥吧。”
“好嘞!”老板当然求之不得,一袋袋地给她包装好。
顾曾也一接过,就拿出一个蛋挞,在路边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嘀——嘀嘀——”,汽车的鸣笛声愣是响了好几次,面前停了一辆白色的宝马,车窗摇下来,顾曾也看到,是祁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