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旭日东升,正是个大好天气。
云飞雾罩的摘星峰上,九皇子在聂泉水的陪同下在天元观上香,那天元观乃是仙农派最大的一处道观,匾额上写着“天地之元”,摘自“虚无之乐,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
一应焚香仪式完毕,九皇子又提起会面掌教虚若谷之事,聂泉水含笑道:“贫道昨日已然问过掌教师兄,只是掌教师兄委实太忙,无有空暇。”
九皇子也不着恼,只是叹息道:“掌教真人道法高深、名扬宇内,小王千里而来竟不能晤,实为此生一大憾事。”
聂泉水笑而不答。
九皇子道:“既如此,小王也不敢奢求。惟愿能遍赏贵派风景胜地,还请真人恩准。”
聂泉水同意道:“除却后山禁地外,九皇子自行游览便是。贫道还有些杂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九皇子客气道:“真人慢走。”
聂泉水化虹而去,九皇子目睹他离开的背影,目泛幽思,他旁边一名宦官则暗暗有些不忿,掐着兰花指,捏着嗓音道:“这仙农派恁的无礼!”
九皇子闻言只是淡淡横了他一眼,连打都懒得打,吓得那宦官立马缩头呆脑噤声不言了,九皇子一甩袍服道:“瓢儿,随小王转转。”
陈瓢儿拱手道:“是。”
那宦官刚才恼了九皇子,有心陪侍,好将功补过,然而刚趋了两步,就听九皇子道:“你不用跟着了。”
那宦官一怔,伏低的身子更是瑟瑟发抖起来。
九皇子便与陈瓢儿四处游览,来往仙农派弟子络绎不绝,见了他二人这陌生面孔也只是多看两眼,并不上前搭话,他们已然知道了朝廷派了一位皇子来上香的事宜。
穿花过树,走观过廊,在一高处,极目远眺,只觉自身渺小如栗,顿生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之感,九皇子望着不远处有那弟子在练剑,开口朝身边的陈瓢儿道:“你说,他是真的没空呢,还是不愿见我?”
陈瓢儿默了片刻,对于这个问题无论给出正否的答案,似乎都不对,九皇子聪慧,陈瓢儿自认无法瞒过,便坦诚道:“殿下何必为难于我。”
九皇子倒是爽朗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走了几步,又道:“既然说了今日看风景,那便好好看看风景吧。且待明日,让我探探虚实。”
……
五雷峰位于摘星峰之北,其峰原本并不叫五雷峰,盖因八百年前天心老人自创《五雷天心法》,此后常于此峰崖畔琢磨雷法,引动五雷降临,于是便改了这个应景的名字。
只可惜后来天心老人外出游历,失了踪迹,那《五雷天心法》也因此而失传了,实让人扼腕叹息。
初时,当代掌教、并派中高层来五雷峰上上下下翻找了不下百遍,然而并未找到雷法,有那年轻弟子暗想,天心老人常于崖边试法,或许将雷法留在了那里,以待有缘人。然而,八百年过去,每一个入门的弟子都曾来此碰运气,只是并没有丝毫收获,渐渐的,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五雷峰有一悬崖峭壁,草木皆无,光秃秃的,只有黑石焦土,八百年过去,仍未能彻底磨灭痕迹,似乎在向人们诉说当年五雷峰这位绝代高人叱咤天下的风云战绩。
此刻,苏执却是肩扛竹竿,脚下仿佛装了弹簧一般、哼哼跳跳着上了五雷崖,路上有那年轻弟子见了,不免奚落道:“呦,整个门派之中,能走出如此无法无天的步伐的,怕也只有你这个九年如一日、‘铁树不开花’的苏铁树了吧!”
苏执这些年早听惯了这些冷嘲热讽,练就了一颗大心脏,本不待理他,但那人又啐了一口,接着道:“当真是脸皮厚比城墙,要是我,早就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苏执停下来,笑眯眯地对着那位本该叫“师兄”的弟子道:“这位师弟,修行呐,就要有唾面自干的本领。不然呐……”他双眼一瞪,“你来打我啊!”
那人手掌刚举起来,苏执就指着他道:“这位师弟,我可要提醒你,门中禁止私斗啊!”
那人被狠狠噎了一下,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脖子的大鹅,脸都涨红了,正不知该如何办,苏执又提醒他道:“不过你可以邀我在比斗台上决斗啊!”
那人便眼前一亮,兴冲冲地大声道:“不错,我要跟你决斗。苏铁树,你敢不敢应……”
苏执便放出一串畅意的大笑,打断了对方的言语,饱含深情地喝道:“啊呸,我偏不答应你,你能奈我何?!”
对面那人气的拿手急剧拍着胸口,咳嗽个不停,感觉都要呼吸不过来了,而苏执则丢给他一个白眼,继续弹着上山了。
在那崖边坐好,将那竹竿一抽,原来是一条丈许的鱼竿,除了是紫竹制作,倒也没甚稀奇的,惟那鱼线,至少十五丈长,直垂到崖涧深处的深潭里。那潭也很有名,乃是四潭之一的升龙潭。据闻这升龙潭曾有赤龙幻化而出,翱翔九天而去,初听之时,苏执便很惊异,那时他刚过十岁,但胆大的出奇,自制了长绳坠到那崖底,然而并无龙的身影,只在深潭底部发现数十条大红鲤鱼。
当时爬崖出了许多力气,早就饿了,便捉了一条蠢傻呆萌的大鲤鱼预备烤了吃,好不容易杀鱼洗净烤熟了,还没吃一口,从天而降一个矮矬胖子,正是他那便宜师傅乾阳真人,没好气地骂了他几句,就将那让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的烤鲤鱼给据为己有了,差点让当时年幼的苏执引为生平第三大恶人。
后来倒也没有挨到什么严厉的责罚,让苏执颇为庆幸,只是自那之后,每年都要来这五雷崖升龙潭偷偷钓上那么几条大鲤鱼解馋。也不知是真的曾有赤龙幻化遗留有龙气,还是那潭底之水出奇的好,总之那些大红鲤鱼确实总让苏执牵肠挂肚。
当下,垂好鱼竿,便聚精会神地关注鱼线动向。或许因同类每年都要少上几只,所以潭中那些鲤鱼也学精了,并不急于咬钩,这让苏执暗骂不已。
头上有一道青虹倏地划过,一个呼吸后,竟又诡异地折返了回来,落在那五雷崖上,却是个麻鞋灰袍、头插木簪的老道人,脸上的皱纹沟壑如同刚翻的田垄。
苏执一见此人,登时心里一慌,强作镇定站起身施礼道:“参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