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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陆伟明死后第三天傍晚,该省知名企业星成集团创始人常德的公子常帆来到了八风山宾馆。他是个瘦高个儿,皮肤很白,长脸,短发,标准的贵公子打扮。常帆是一个人来的,就连彭经理都不知道他要来。他到达宾馆,上上下下一阵好忙。但常帆这次来似乎有自己的目的,并没像往常一样对宾馆的经营状况进行突击检查。常帆先找到彭经理,详细了解了陆伟明的情况,然后一个人来到后山玻璃栈道。自从陆伟明在那儿出事,这些天几乎没人敢在上面走动,尤其是在晚上。彭经理及保卫科长用献媚般的强硬态度死活不让常帆上栈道一步,常德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毕竟是别人家的人,以后星成集团必定由常帆接管,谁敢冒险让这位未来的董事长走上这条不祥的栈道。

常帆很受感动,告诉他们没关系,他只想一个人上去静一静,他们可以在远处看着。彭经理见常帆已经妥协,而他的责任也已尽到,只好按照常帆说得做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栈道上的灯也已打开,但灯光都是昏暗的黄色,反而让这条悬空的玻璃栈道更加阴森恐怖了。起初设计师有意营造这种慎人的气氛,好给游客留下深刻的影响。而眼下真有人死在了下面,这种设计的初衷反被做实,大家的影响是深刻了,但没一个人敢上去溜达了。

常帆如今已进入星成集团决策层,一举一动自然流露着自信和毫不畏缩的气魄,这会儿亦是如此。他信步在栈道上来回踱了两圈,就如同平日饭后散步一样。然后他走上断桥,倚栏凝望起故乡的山景。

常帆上初中前都是在河口镇上度过的,那时他们家已经是远近皆知的富户,但他意识却仅仅停留在故乡的山水之乐中。常德先是在河口镇上开了家酒厂,当时就叫星成酒业。常德刚开始是这样想的,大家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消费能力肯定也会提高,而烟酒这类生活必需品肯定会有很好的前景。然而他只押对了一半,星成酒业开业后确实占据了该地的农村市场,但却没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后来他不得不承认,要想酿出好酒,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那需要长时间实践经验的积淀,期间还会有很大的风险。最后他主动放弃,索性将酒厂产品定位为了低端白酒,仅满足广大农村市场。而他自己则带着一支建筑队到省城打拼,他不像那些光脚丫的包工头,他身后起码有一家不断给他提供现金流的酒厂,很快他就在省城闯出了名堂。常德顺理成章进入了房地产行业,如今星成集团的地产业务覆盖全省,不光如此,他们还参与了多项重大基建项目的投资。而以常帆为负责人的星成资本,则主要针对高新产业进行投资,八风山宾馆就是其初始项目之一。

常帆对于父亲常德的印象,可以说是既陌生,又高不可攀。常帆从小跟他妈妈和姐姐生活在一起,他妈妈是个身材高大而长相俊美的女人,而他姐姐似乎继承了他爸爸的好胜心,从小就保持着优异的学习成绩,不仅如此,她还要求贪玩的弟弟也要像她一样有出息。可常帆是个男孩子,好动胜过好斗,有时他姐姐要是把她逼急了,他还会奋起反抗。他妈妈虽是常帆见过生活最为悠闲的女人,但自始至终,他都没见母亲真正快乐过。常德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外面,身边自然有别的女人,常帆的妈妈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她始终生活在恐惧和怨恨当中,没人不羡慕她的生活,但如果和丈夫翻脸,她不仅会一无所获,还会被人讥笑。久而久之,她选择了隐忍,宁愿守着两个孩子,就这么清闲无奈地往前过活。

常帆在河口镇当了六年孩子王后,全家搬到了省城,他姐姐上高中,而他也开始了一段最令他厌恶的求学经历。他倒是每天能见一眼他爸爸了,但父子俩已经无法正常交流。常德似乎一直很忙,见到常帆也只是问问学习怎么样。常帆的学习自然一塌糊涂,接着常德就会生气,然后找到常帆的妈妈责难一顿。而常帆的姐姐几乎对这个弟弟已经失去了信心,一见到他那没法见人的成绩,也只是埋怨和嘲讽。唯独他妈妈,表面上虽对丈夫唯命是听,心里却不大看得起丈夫。她宁肯儿子学习一塌糊涂看丈夫生气,也好过看他开心。每年暑假,他们娘仨照例回老家消暑,而这对于常帆来说,无疑是一年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常帆上高中时,他姐姐到新加坡留学,没多久,在他姐姐的怂恿下,他爸把他也送到了新加坡中文国际学校,自然,他妈妈也跟了过去。

常帆不得不承认,那才是真正的苦日子。他姐到哪儿都是如鱼得水,而他到哪儿都是两眼一摸黑。常帆不得不从头学英语,不得不重新学习以前掉下的功课。在这个家中,上面有他爸爸的威严和说一不二,其次有他姐姐的一往无前,下面才是他和他妈妈的相依为命。他爸在他心底虽很陌生,但却始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服着他蠢蠢欲动的心,实话讲,他一直都不敢违拗他爸爸。

十八岁那年,功夫不负苦心人,常帆收到了新加坡财经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而他姐姐已远赴美国,攻读耶鲁大学的工商管理学硕士。常帆能成功申请新加坡财经学院的原因有二:一是他普遍达标的成绩,而另一项是他过人的射击成绩。在新加坡中文国际学校期间,常帆参加了一个射击俱乐部,并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毕业时,他拿到了新加坡中学生运动会的射击银牌。这一特长不仅与他从小酷爱枪械的兴趣有关,也与他长期压抑的内心分不开。他一直在尝试寻找一个出口,以舒解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孤独和无助。而他发现只有在子弹击中靶心的那刻,他的血液才会汹涌激荡,他内心的狂野才会得以释放。自此常德一改儿子不如女儿的陈见,同时也提高了妻子在家中的地位。

那年暑假,常帆随他母亲回到了河口镇,也就在那年,他意识到河口镇只是个农村,而他来自城市,还去过国外。在河口镇,常帆最好的朋友是李云,而最讨厌的人是陆伟明和杨小冬。在常帆心中,陆杨二人狼狈为奸,一个唯利是图,而另一个专爱打听他人隐私。他每到河口镇,无一例外都会碰到这两人,尤其陆伟明跑前跑后总想黏上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把他列在了自己的伙伴之列。当然常帆最喜欢的还是李云,李云是个心灵手巧的家伙,那年夏天,他仅凭一把旧鸟铳,用五天就为常帆改装了把精致的火枪。而火药则是常帆想到的办法,他们在杨小冬的超市里买了几架节庆用的礼炮,拆开取出其中的火药,填充在火枪内,效果确令人满意。常帆和李云提着火枪,在八风山上打猎,然后就地烧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也就在那些天,他做下了一些对他来说遗害无穷的事。

常帆二十二岁时,她姐姐看上了一个在深圳自主创业的小伙,但常德死活不同意,自此父女反目,这自然也影响到了常帆的命运。常德果断让儿子回国到自己身边,因为常德再不想供出一个和自己对着干的儿子。也就在常帆刚到星成集团报到那天,他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八风山的山林,前面站着一个人,一手提把火枪,一手拎只腹部流血的虹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事实确凿无疑,照片上的人正是常帆,万一被人捅出去,他难免一场牢狱之灾。常帆并没向他爸爸隐瞒这事,而是如实相告。

“你认为是谁干的?”常德悠然地问一脸紧张的常帆,他更像是在测验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

“可能是李云……”常帆马上顿住了,因为他并不确信李云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你把事情先查清楚,然后咱们再说!”常德对儿子的反应很不满意,用上级的口吻指示道。

果然不是李云干的,据他打听,李云这些年在非洲,并不在国内。更让常帆吃惊的是,给他寄照片的人根本没打算暗地里捅他刀子,而是打算明着占他的便宜,这个人正是陆伟明,而这也正是陆伟明的风格。

“常总,”常帆见到陆伟明时,陆伟明一脸腆不知耻,“这事幸亏被我发现了,换了是别人,没咱们这交情,你说该有多可怕?”

常帆抑制住满腔怒火,满脸堆笑道:“伟明,你能确定再没人知道这事?”

陆伟明赌咒发誓道:.“我要是向你撒谎,就让我不得好死!”

常帆向陆伟明付了一张五万的支票,取回了照片,然后面有难色地告诉了他爸爸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这就好办了!”常德轻松地说。

常帆一脸不解,望着他爸爸,希望能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常德并没辜负常帆的愿望,因为他把常帆叫到身边,就是要对他进行再教育。“以我们现在的地位和身份,一般人是不敢对我们起歹念的,但是因受了一个小人的气而想使用过激手段解决问题,这我理解,但不值得。”常德停了停,喝了口水,顺带看了看儿子的态度,见常帆侧耳聆听,他十分满意。“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一点:切勿因小失大。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你只须放纵他,当然要让他怕你,然后等待别人收拾他就行了!”

“他要是狮子大张口呢?”常帆担忧道。

“那就拉近和他的距离,带他一起赚钱,但只让他赚钱。”

这几年,常帆的确是这么做的。五年前,星成控股在创业板上市,陆伟明不仅从原始配股中赚了二十个涨停板,还在后面的几年里,根据常帆提供给他的内幕消息,精准狙击,这才有了他随后入股八风山宾馆的事。

回首往事,常帆不得不钦佩他父亲的先见之明。陆伟明并非没担心过常帆会用暴力手段对付他,但他同样用他的厚脸皮给常帆吃了定心丸。那是在去年夏天,常帆来八风山检查业务,期间与陆伟明吃过一顿饭。酒过三巡,陆伟明涕泪横流感激了常帆对他的提携,然后装醉跟常帆说:“常总,只要我活着一天,你的秘密就没人知道。那怕我死了,只要我不是死于非命,只要常总你不对我这条狗下药,我会把你的秘密带到地下!”

常帆当然不信陆伟明,佯醉道:“伟明,你想多了。那些东西你拿好了自然能防我,但能防住其他人吗?”

“常总,这样,咱俩共同开一个保险箱。我活着东西是咱俩的,我死了,东西就是你的?”

常帆摇摇头。“没必要!”因为他根本不信陆伟明。

“这样,”陆伟明自作聪明道,“万一我死之后,确定与你无关,箱子里的东西就归你?”言下之意是,常帆不能对他动手。

当时,常帆勉强答应了下来,和陆伟明一同在香港汇丰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将底片放了进去。现在常帆已经通知手下拿到了底片,并将其全部销毁。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常帆并未就此感到高枕无忧,对于陆伟明在宾馆的股份,他仍准备按遗产继承法,由陆伟明的合法继承人继承。他虽确信,冯婷及陆伟明的父母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但一防万一,他可不想逼人太紧,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何况,他们家原本就是河口镇居民,乡亲们的评价也是他要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杨小冬去世以来,宇文俊几乎夜夜失眠。下午冯婷一直待在他这儿哭诉委屈,他并没再在这个可怜女人伤口上撒盐,而是做了一个忠实的倾听者。不过到了傍晚,冯婷还不打算离开,这就让他为难了。宇文俊也知道冯婷的意思,冯婷并不是要霸王硬上弓,逼他立马和她结婚。冯婷只是希望宇文俊能说句话,给她一个保证,好让她心里有底。宇文俊也明白,冯婷巳被陆伟明外面的乱搞耗尽了情分,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无非是忌惮于陆伟明身后的大笔财产。

陆伟明已死,陆伟明父母又在陆伟明大哥家。冯婷估计过,那怕他只分得陆伟明在八风山宾馆的股份,她们母子俩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更何况陆伟明在县城和镇上还有几处不动产,以及大笔银行存款。眼下她只需找一个能长久靠得住的男人,等陆伟明的百日一过,她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过日子了。而在她眼中,宇文俊无疑是最佳选择,他不仅一表人才,品行端正,还特别会疼老婆。过去这几年,宇文俊对杨小冬的疼惜着实让她羡慕不已,反观自己那个吃着碗里的,瞅着别人冢锅里的的王八蛋,她只能慨叹:好汉没好妻啊!尤其是杨小冬那粗笨的长相,火爆的脾气,仅然会找上这么好的老公,实在令她有点想不通。再不济,宇文俊也是个中学老师,以他这几年的教学成绩,调进县城是迟早的事,再者杨小冬还给他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超市和二楼的居室。无疑,这桩婚姻对她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不过宇文俊并不这么认为,关键是现在他根本不想提再婚的事。何况,扬小冬死了才几天,他就跟刚死了丈夫的冯婷眉来眼去,到了下学期,他那还有脸站上讲台。无奈之下,他发信息给林菲,看看林菲有没有什么办法。收到宇文俊的求救短信,林菲平生第一次感到好笑,仅然有人请她解围!林菲的办法佷筒单,她来到冬俊超市,要宇文俊给她借辆车,她要去见一个朋友。宇文俊和杨小冬虽有能力买车,但二人都没驾照,也不怎么出去,所以一直没买。一旁的冯婷一听要借车,而且是他最强劲的情敌要借车,摆明要占她的便宜。她立马告诉宇文俊,她一天没见儿子了,得回县城了,开着车一溜烟走了。这一幕不仅惹笑了宇文俊,林菲也少有地绽颜一笑。当晚,他们一同做得饭,宇文俊打算邀请有意思的徐文常共进晚餐,却被林菲制止了。饭罢,二人一边散步,一边朝山上走去。如绮的晚霞在天边竞相斗艳,给八风山照上了一抺天然的霓虹。山下有饮马河滚滚流淌,水流平静而随性。一路上,山蝉的鸣叫此起彼伏,人人都仿佛置身在这副山水画中。

回到家,宇文俊回想着林菲脸上那抹始终不散的红晕,好像自己心底的激情也被点燃了,但他很快制止住了这个令他感到羞耻的念头。与此同时,楼下的门被人敲响了。他并没急于下去开门,而是在考虑来人是谁,他真怕来得是冯婷,那他可真得想好脱身之计才行。

宇文俊忐忑不安地打开门,门外站得却是一个瘦高个男子,黑色半袖加蓝色牛仔裤。“宇文,这么晚来打扰你,不介意吧?”

宇文俊微微一笑。“怎么会,我也没睡。你怎么来了,常总?”

“来看看你!”常帆手里提着一箱茅台酒,在宇文俊引导下走上了二搂。“小冬的事我听说了,你节哀!”

宇文俊一脸肃穆。“谢谢你,常总!”

“世事难料!伟明他……他也没了,我只得从省城赶过来料理一下这儿的事。”

宇文俊一下子变得很木讷,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常帆。屋子里一阵很不自然的沉默,就好像他下了逐客令似的。

“宇文,”常帆突然放下了他惯常的贵公子派头,用恳求的语气说。“我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你,可能会冒犯到小冬,你看……”

“你说,常总!”宇文俊用温和的语气打消了常帆的顾虑。

常帆又是一阵踌躇。“实话和你说吧,宇文!我和伟明的合作并非你情我愿,他……他手里握着我的一些把柄,有可能会影响我的声誉,所以,我选择了破财消灾。”常帆仰头望望天花板,拿捏了一下分寸才重新开口。“那年我来河口镇度暑假,当时伟明开了家照相馆,小冬开了这家超市。小冬又是个闲不住的姑娘,拿着伟明的相机跑山上拍到了一张令我相当尴尬的镜头。而那时伟明和小冬关系挺好,这我想你也知道?”

宇文俊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会儿我并不知情,可后来伟明给了我一张照片,我才明白当时犯了多大的错!”常帆一脸懊悔,“我就想问问你,你是否知道小冬的秘密手册在哪儿?如果你能把里面有关我的东西删掉,我一定会报答你!”后面这句话,常帆讲得非常恳切。

宇文俊先呆呆地看着常帆,好像他刚才听到的是天方夜谭。“什么秘密手册?”

常帆一脸不可思议。“你……你不知道?”

宇文俊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和小冬结婚?难道是因为爱情?”

宇文俊无奈地长叹一声。“我大学毕业本打算去读研,但我母亲年势已高。况且,你也知道我的家境,我先是当了老师,接着经人介绍和小冬结得婚。我承认,小冬家有钱是我娶她的重要原因,但一直以来,我们感情都很好!”宇文俊说着,带出了情绪。

常帆紧盯着宇文俊,表面上一脸惭愧,心中却一阵窃喜。“对不起,宇文!我可能说话有点过了,那……那我回去了?”

宇文俊并没立刻接受常帆的道谦,起身送常帆往外走去。

“对了,”临出门,常帆塞给宇文俊一张名片。“有事要我帮忙,打这个电话!”然后他朝宇文俊诡异的一笑,好像宇文俊就是他们父子俩借用了的那把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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