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李景清开始上学前班。
彼时的关中地区还未普及义务教育,姐弟俩书本、学杂费用算下来,总共要460块钱。相当于父亲李志新一个半月的工资。钱是母亲临走前留下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奕树先安排好弟弟李景清,然后自己才去报名。
从这一天开始,姐弟俩便每天一大早便起床,李奕树帮着弟弟洗漱。然后带两块奶奶李老婆子提前蒸好的馒头或是花卷,两人一人一个,边走边吃,在蜿蜒的山路里跋涉,每天两个来回,约莫十六公里!
那一年的冬天,延绵的大雪下了半个多月。一脚踩下去,积雪几乎没过李景清的膝盖。
李景清不愿意去上学,因为积雪过深,他穿的棉裤每天到学校就会变得湿哒哒的,整条腿都是冰凉的。
可是姐姐李奕树不让他在家睡着,每天早上拽着他起床,硬拖着他去学校。因为母亲杨玉琴说了,要她管着弟弟。
姐弟俩出发的时候,天还很黑,家里其他人也都睡着。呼呼的冷风直往人的脖子里钻,然后如同锥子一样划遍全身。
李奕树背着书包,左手里拿一根探路的木棍,拨动着脚下的积雪,尽量让走路变得容易些;右手则牵着李景清的小手,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偶尔遇到某些容易滑倒的地方,就自己先过去,然后伸着棍子,让李景清抓着,然后她再拽过去。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个孩子愣是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
那个时候的李景清,总是觉得姐姐的手特暖和。那个冬天里,姐姐温暖的手心,暖了他好久好久。直到二十多年后他想起那段让他痛苦的上学经历,仍觉得手心微热。
……
时间一晃,又一年过去。塬上终于有了班车,但都是些没有营运证的私家黑车。
那个时候,老百姓的危机意识还没那么强烈,对于黑车是什么也没有概念。尤其跑车的大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里人或者邻村的人,都是给大家行方便,自然都是很欢迎的。价钱倒也公道,一个人1.5元。
杨玉琴在暑假的时候就带着女儿李奕树先到了县里,选择临近单位的厂里子弟学校办理了入学手续。彼时李景清还整日跟着小伙伴们山上河里的乱窜,还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自己的“快乐天堂”。
李志新终于赶在开学前办理好了所有的手续。在学校报名那天,李志新从教室接走了一脸懵逼的儿子。
李景清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没来得及跟舅爷和爷爷说再见,也没来得及跟相处了一个学期的老师和同学们告别,糊里糊涂的就坐上了班车,看着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村落离他越来越远。
因为子弟幼儿园报名当天截止,李志新为了及时给儿子李景清报名,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赶班车都是小跑着。
报名结束,李志新带着儿子回到单位机瓦厂的家——那个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
杨玉琴去了新单位上班,女儿李奕树就在离家走路只要五分钟外的子弟学校上学。
家里没人,李志新带着儿子进来后放下行李,让儿子李景清自己玩儿,自己则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袋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方才给儿子报名,他翻遍了身上的四处口袋,才将学费凑齐。即便他已经尽量的手脚利索,却仍旧惹来身后人的催促,脸色窘迫地将皱巴巴的纸币递给收费处的会计,却还是没躲过收费会计的白眼,李志新心里愤愤,但没出声,拿了票据就带着儿子李景清去找教室了。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李志新躺在床上叹口气,闭眼养神。
“爸,我饿了。”李景清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李志新半抬起起身来,看着站在床边的儿子,脸上有些烦躁,语气里尽是不耐烦:“桌子上有个馒头,去自己放锅里热热就吃了。”说完又躺了下来。
李景清不知道父亲为啥发脾气,也不敢再多说,看了看闭眼休息的父亲,他回头走到两张床之间,比他还高半头桌子旁,爬上椅子,站在椅子上,拿起盘子里的馒头,顺势坐下来。左右拿着馒头,右手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咀嚼的津津有味。
这一早上奔波,让年幼的李景清饿极,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馒头,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反正他也习惯了,在外公家的时候,他也时常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玩儿。
床上已经传来李志新轻微地鼾声。
李景清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屋子里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寻磨着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找了半天也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转而打开房门,站在了走廊里。
正是下午上班的时间,宿舍楼也没什么人。李景清独自在走廊晃悠了两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
也许是累了,他爬上门口的小床躺下来,眼睛骨碌碌转着,心里想起了家乡的小伙伴们。
不知道伟强他们今天是去后山上打核桃了,还是去偷大刚他们家的苹果了?……
李景清心里想着,困意袭来,慢慢的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堂弟李伟强,带领着邻居家的三个同龄的小伙伴,去自家地里刨了七八只大红薯,几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奔到了近处山坡下的窑洞。
李景清“挥斥方遒”,明确分工,仨人出去找柴火,剩下他和堂弟李伟强挖了个小土坑,用木棍刮去红薯外皮上的黏着的潮湿泥土,用树叶将红薯包起来,一一放进小土坑里。
用干枯的枝叶铺上一层,点燃后又慢慢添加其他三人找回的柴火。
随着火焰的升腾,草木燃烧后的清香混杂着红薯的香甜味道充斥在鼻尖,李景清口水直流……
“啪”!
李景清屁股上挨了一巴掌,迷迷糊糊地睁眼。
姐姐李奕树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你都五岁了,睡个觉还流哈喇子!”
李景清看到是姐姐,也不恼火她扰了自己的好梦,傻傻一笑,抹去嘴角的口水,翻身下床,用门后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脸,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