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老大李志林和老三李志军去了西安务工。老李家似乎又回到了往年的时候,家里进进出出忙活的就只有两个老人。
李老汉仍旧每天清晨出门,忙活完地里,就回到家编草席贴补家用,吃罢中饭就又下沟里给家里的牲口打草,李老婆子便每天忙活着收拾屋子,看着家里的牛和鸡,操心着家里人到点吃饭。
儿媳杨玉琴二月底开学就去学校教书,每天带着上学前班的孙女李奕树早出晚归,来回跋涉十五六里的山路,辛苦异常。
复员在家的李志新除了每天到隔壁村的老丈人家里给儿子李景清提一瓶羊奶回来,便整日无所事事。原本杨玉琴上班以后,是他在家带着儿子的,可没几日便丢给了李老婆子,自己则厮混在村里的麻将桌上,一整天见不到人影。
李老婆子忙里忙外收拾家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便让在家养胎的三儿媳带着。
三儿媳叫张永红,也是邻村嫁过来的,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跟了李家老三李志军,到现在挺着肚子,也不过刚好十九岁。原本自己是回家养胎,如今却多了这么个劳心劳力的差事,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可碍于面子,也得照看着,只是时不时就在李老婆子面前抱怨撒气,这就使得老太太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家里人都憋着怨气,这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吵吵嚷嚷,哭哭啼啼,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左邻右舍是天天有一场“大戏”要看。
于是在三月的一天,李老汉决定彻底解决这个后方不稳的现状。那天一大早,他就找了儿子李志新。父子俩没再吵架,因为孙子李景清刚刚喝了半瓶羊奶睡着。
俩人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邻居们只看到李志新之后蹲在院边的小路旁,脚下丢着一堆烟屁股。下午,李志新就去了一趟村里的砖窑,让送了600块钱的砖头,200块钱的青瓦。李老汉喊了村里的三个泥瓦匠,也没打什么地基,就在牛圈的北侧,紧靠着堂屋的院台,盖了一间十来平米的砖瓦房,盘了锅灶,落成一间厨房。
前后总共花了不到五天时间。期间,杨玉琴的父亲,李志新的老丈人,杨老秀才过来看了一趟,在自己养的几十头奶羊里精挑细选了一头顶好的奶羊过来,是给女儿杨玉琴和外孙李景清的,临走前又付了工人们的工钱。
新厨房落定之后,李志新一家四口就与李老汉彻底分了家。家里的田,也按照村里当时人头分下来的,让李志新自己照看他们一家四口的。
显然,李志新并不擅长这些田里的活计,时不时被李老汉赶着才能准时去田里施肥,除草,打药……也多亏媳妇杨玉琴多年来跟着李老汉一起操持家里的农活,周末节假日的时候,就去地里,慢慢就理顺了。
老李家的大院终于安静了几个月。
一眨眼,漫山遍野的山槐长满了白色的花苞,到了农忙时节(关中地区大概在每年的六月中旬),村里家家户户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那时的学校还有“农忙假”,杨玉琴也在家忙活着。女儿李奕树倒是听话,也不跟其他孩子一样疯跑,就在家里待着,帮着母亲照顾弟弟李景清。
就在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的某天中午,村支书送来了一封信——李志新的转业通知下来了。
转业单位是县里的一个劳教所,附带粗铜精炼的工厂、砖厂等自给自足的产业,被当地人称为“机瓦厂”。用李志新的话来讲,就是个养老单位。
收到通知的那天,李志新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媳妇杨玉琴却一整天都很沉闷。这也难怪,两个人自从结婚,连个新婚燕尔的蜜月期都没有,李志新就匆匆返回了部队,六七年来聚少离多,一个人拉扯着女儿到了四岁,又生了二胎,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丈夫,可没呆几个月就又要走了。
这样的婚姻对她这个农村女人来说,着实是苦大于甜。但她明白,只要自己男人有个正经的工作,一家人就有奔头,有盼头,孩子们就不用跟自己一样,一辈子生活在这巴掌大的山村里。
她曾跟着自己的男人去过一次省城西安,那里的夜晚,灯火通明,那里的吃食让她现在想起来都会咂咂嘴巴……
她想生活在那里,带着自己的孩子。
于是,在农忙过后,杨玉琴默默地给丈夫李志新收拾好行礼,床上用品,生活用品,事无巨细,一件不落,整整两个大包,加起来比一人都要大。
第二天天蒙蒙亮,昏黄的电灯泡下,李志新背着行礼出了门,媳妇杨玉琴在身后跟着,嘴里一直叮嘱着要带好东西,坐上车了不要睡觉,到了以后要给家里来封信报平安……
一直送到了村口的水泥路上,杨玉琴才停了下来,李志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到了村口就转身对媳妇说:“回去吧,两个娃一会儿该醒了。”
杨玉琴“嗯”了一声,没抬头。
李志新转身走了,没回头,杨玉琴这才抬头看着越走越远的男人,背上的巨大行礼包裹的像是一座小山,但他的脚步却坚实有力。
即便这些天不断的安慰自己,临到分别的时候,杨玉琴心里仍旧是有些不舍和委屈。
可人活着哪有那么的顺心如意?只要有好奔头,好盼头,日子总会一天天的好起来不是?她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匆匆地走进影影绰绰的小路上,返回家里去了。
“农忙假”结束后,很快就到了孩子们的暑假——山村里的孩子最喜欢的日子。
白天下河摸鱼虾,晚上摸黑捉蟹蝉。回家后让爹娘洗刷以后再用盐水浸泡个大半天,然后裹着面糊下锅油炸,出来后撒上花椒面和辣椒面。
嘿!那可都是顶好的零食!也是这夏日里老天爷对他们这些孩子最好的馈赠。
可老李家唯一的孙女——李奕树,就没这个“待遇了”。
每天一大早就被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逼着背唐诗,抄宋词。每天背会三首唐诗,两首宋词,雷打不动的任务。顺带着还要在母亲做早饭的时候照顾刚满半岁的弟弟李景清。
下午则要练两个小时的毛笔字,母亲杨玉琴整理了整整齐齐的两摞报纸,垒起来都快到李奕树的胸口高,专门用来练毛笔字。这是李奕树最讨厌的事儿,尤其是兑了水的墨水,闻起来一股子牛屎味儿。可这性子倔强,听话的小丫头仍旧忍着完成母亲安排给她的每一项“任务”。
好在应母亲杨玉琴的要求,父亲李志新“斥巨资”买了一台电子琴给她,每天练完毛笔字,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平整的乐谱。
这是年幼的李奕树最欢喜的时光。
翻开一页页跳动着音符的乐谱,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襟危坐在桌前,琴键上娇嫩的十指如水中灵动的小鱼儿翻飞不停。母亲杨玉琴坐在一旁,抱着年幼的弟弟李景清,在透过玻璃窗洒下来的夕阳里,望着摇头晃脑的女儿,也跟着轻轻晃动消瘦的身子,嘴里轻轻哼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鲁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