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门，看着房门欧阳夜轻叹一口气。
悠悠地走出招待所，却发现一名手拿文件的警务站在招待所门前。
发现有人走出，等候许久的老唐抬起眼，看见来者是欧阳夜，犹豫一下，然后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老唐深吸一口气向欧阳夜走去。
还未等老唐走去，欧阳夜便是先开口了“唐尼斯特警官，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老唐听见欧阳夜叫自己的原名，有些惊讶但复又苦笑“长官，唐尼斯特是我的本姓，您直接叫我老唐就行了。”
打量着老唐在灯光下散出些微红光的白发，欧阳夜点点头“我知道，你们这边跟我家那边不一样。”
“但被别人硬是用其他地方的习惯称呼成老唐，你还是不太喜欢吧。”
老唐平淡一笑“没关系的，习惯了。”
随后是沉默。
打量了一眼老唐的表情，猜出老唐要说什么的欧阳夜心里有些不爽，于是转过头看着招待所的大门。
见此老唐脸上挂上苦笑，“长官，不知道关于让孤儿院新增孤儿的那次爆炸案您有注意过吗？”
欧阳夜带着些疑惑转过头“这倒是没太注意过。”，挑挑眉，“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老唐把文件递像欧阳夜，欧阳夜看了文件一眼又看了一眼老唐，但还是接过了文件。
“那次爆炸案，是一群叛军制造的连环爆炸案中的一个。”老唐垂下头，双手捏拳，“而我，就是当时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警方人员。”
欧阳夜没有看文件，而是拿来扇扇子“所以你想告诉我，孤儿院这件事你也有责任？”
老唐身体一紧，随后点点头。
“那个早上…。”
“刚好我就在离那个幼儿园不算远的地方在警车上打瞌睡。”
话语吐出，认命般的，老唐身体一松，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像是瞬间跨入耄耋之年。
看着老唐的样子欧阳夜心里有些难受，但欧阳夜记得在档案上自己粗略地看到过老唐的资料，资料上的老唐并不是一个玩忽职守的人。
回想着老唐的信息，欧阳夜带着些疑惑开口：“你当时多少天没真正地休息过了？”
“四天…大概吧”思索一下，老唐用苍老的声音回到，抬起头眼里是疑惑的眼神。
四天…还是大概…
欧阳夜嘴角一扯，看着眼前的老唐，心里莫名的烦躁，脸上也冷了下来。
“是吗，那你是那些叛军的同伙吗？”
似乎是触到了底线，耄耋老人瞬间化作雄狮。
“我怎么可能与那些混蛋为伍！”老唐怒吼着。
但欧阳夜脸上神情不变，“那你是知情不报？”
“当然不是！！！”老唐脸上怒气加重，头发也根根直起，暖色灯光下头发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表达出其人的愤怒。
“那你偷奸耍滑或者是玩忽职守了？”
依旧无视。
“绝对不可能，我唐尼斯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偷懒耍滑，我经手的每一件案子即便不能全部解决，我也有资格说我已经对其尽了最大的努力。”
说着，愤怒稍退，老唐眼里换上了自信。
看着这个自信，欧阳夜有些开心，也有些感动。
再次细细打量眼前的老人。
黑色老皮鞋，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但其依旧油亮，很明显平时有很用心的保养。再看衣裤，标准的治安员衣服，但款式有些老不出意外也很有年头，其颜色已经从纯黑变成了深蓝，即便岁月在其上留下了很多痕迹，但依旧笔挺不带一丝褶皱。再看脸，普通人水准，脸上满是纹路，有一些老年斑。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也就是这些普通人撑起了更多人的生活。
带这些敬意，欧阳夜开口：“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我知道能做到你这个地步的人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但孤儿院的案子完全与你无关，你也不对其负有任何负面责任。”
“作为一个治安员，你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而且你所做的远比你的本分更好更多。”
“你很棒！”
“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欧阳夜眼里满是认真。
老唐回以一笑“谢谢…”
欧阳夜也是一笑，又补充一句“而且真正应该为爆炸案负责的是做这些事的叛军不是吗？”
笑容收回，老唐拳头复又捏紧“但是…”
“但是如果我那天晚一些睡，在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不会…就不会…”老唐的身体颤抖着。
“至少，能少一个…”
看着情绪又低落下来的老唐，欧阳夜叹口气“就那时的情况，你们在那次爆炸案之后就逮捕了那些叛军不是吗？”
“你们应该是功臣啊。”
“在知道这个孤儿院的事以前，我以为我是。”老唐苦笑着。
大致扫了一遍手中的后，欧阳夜把文件递向老唐，老唐抬起头看向欧阳夜，闪烁的双眼透出疑惑，“您？…”
老唐瞳孔内映着一脸平静的欧阳夜，“决定已经做下了，不会改的。”
听见这句话，老唐拳头又再捏紧“可是那只是些孩子，他们还有改过的机会啊……”
“是啊，他们还有，但那个菜园子里埋的八个孩子就没有了！”此时的欧阳夜脸上有些冷。
“对那座菜园子进行发掘工作时，你也是在第一线的吧？”
“结果你现在在同情那些恶魔？”到此，欧阳夜语气已经有些冷厉。
老唐抬起头与欧阳夜对视，眼中有些激动“那个折磨孩子的院长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那也只是因为他的孩子和妻子在那次爆炸案中也死了，遭受双重打击他在后来才有了心理问题。”
“而那些孩子，在那一天亲眼见证了自己父母去世，又因此而变得不完全，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但那时候没人对他们表示出关爱，而又碰上了那个院长，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的。”
“这些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错的，只是我们这些无能的警务而已…”拳头捏紧但复又松开。
欧阳夜对此只是冷眼以待。
“求求您，不要强制处理那些孩子，好吗？”说着已是满脸泪痕的老唐对着欧阳夜深深一鞠躬。
沉默着，欧阳夜开口，带着些感叹和嘲弄。
“死去元知万事空！”
“活着真好啊，只要活着就永远会蹦出个人来说杀人的罪犯是可以改过，是可以赎罪的。
而死了的人就只有死了，什么都不剩下。也只有家人或许会在某个时候想念一下死去的人，遇上不怎么样的家人，拿了钱死者就永远消失了。”
“赎罪这东西，对受到伤害的人是永远没有意义的，因为丢掉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管再怎么赎罪再怎么忏悔，死了的就永远死了，回不来的。”
“至于原谅这可笑的东西，只有受到伤害的人才有资格说，其余的都是些自以为是罢了。”
“就像电视上里常说到的那些复仇，说穿了，还不是因为自己觉得不舒服才会去为死者复仇，真正的复仇只存在于受害者手中。”
说到这里欧阳夜一顿，看着弯着腰的老唐，脸上换上平静。而弯着腰的老唐，不知是因为欧阳夜说的话还是因为年老，身体有些颤抖。
“这就是我对那些恶魔采取强制处理的原因——我的心里不舒服，我想要他们体会到生不如死是什么感觉，就像他们施加在别人身上的那样！”
“所以我要强制处理他们！”
“我不知道你这莫名其妙的同情心是从哪里来的，但对罪犯的同情就是对百姓的犯罪，这句话如果没人告诉你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作为一个治安人员，你来这里为那些恶魔求情，对得起你曾经守护过的人们，对得起你身上的警服吗？”
话落，沉默。
持续了几分钟，看着老唐依旧保持鞠躬的姿势，欧阳夜脸上闪过无奈。伸出手想把老唐扶起来，第一次，扶不起来，老唐没动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欧阳夜有些意外；第二次还是没动，欧阳夜皱起了眉；第三次，依旧不动，眉头松开，欧阳夜脸上换上笑容。
一捏。
“啊！”伴随着老唐轻声痛呼，欧阳夜直接捏着老唐左肩把他提了起来。
目光闪烁中，欧阳夜看见了厌恶。
有些气的一松手，来不起反应的老唐，蹬蹬蹬退后好几步，最后滑倒在一个小水坑里，溅了一身的泥水。
愕然，然后是恐惧与厌恶并存，老唐坐在泥水里，低下了头。
这是这一瞬间欧阳夜从老唐眼中看见的一切。
知道这恐惧和厌恶从何而来，但欧阳夜还是对间接把老唐推到水坑里有些不好意思，走向老唐打算把老唐扶起来。欧阳夜也换过来自己说的并不太对，于是换了种稍微温和的说法。
“人这一生的性格，在出生时其实就已经定好了，但是成长之中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让他们改变，坏的变好，好的变坏，坏的更坏，好的更好。”
“人的性格如何变化，从来都不完全是自己的原因。”
听到此，坐在泥水里的老唐带这些惊讶抬起头。
“但是，人的选择从来都是自己做的。”
“身处于地狱，有的人只能哭喊挣扎，而有的人选择化身恶魔向他人施加苦难，但也有的人却能守住心中的光。”
“堕入地狱的确不是那些孩子的错，但成为恶魔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那么小的孩子什么事都不懂，而且那时的他们对于失去双亲以及自己变得残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啊！”老唐争辩。
“他们不是天生的变态吧？”欧阳夜走到老唐身边把老唐扶起，此次老唐没有在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借着欧阳夜的帮助站了起来。
“不是。”
“为什么这么问？”老唐有些摸不着欧阳夜的思路。
“再问你一个问题，他们永远都是小孩子，心智一点都不会长大吗？”
“当然不会！”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或者说都是在他们很小刚进孤儿院不久时做的吗？”
眨眨眼，老唐反应过来了欧阳夜想要说什么，怒气冲上心头，老唐一把甩开了欧阳夜的手，“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引上了错误的道路，后面怎么可能对！！！”
手被甩开，欧阳夜倒也没生气，只是平静的看着老唐“所以你觉得在这一点上，你也有责任吗？”
听见这个问题老唐捏紧双拳，身体紧绷。但很快，身体一松，点点头。
大概明白了缘由，欧阳夜有些感慨，但想到那些因常年的外力导致畸形而且全部都大范围破损的骸骨，感慨退去，只剩下冷漠。
“没有选择为何就不是一种选择？不要说老天对他们不公，老天凭什么要对他们公平？你在刑侦一线奋斗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事情，难道还没发现这点吗？。”
“过好日子的时候，是你自己的努力，但只要遇见坏事甚至只要别人得到了而你没得到，那就是老天不公？”
老唐走进一步，红着脸对欧阳夜吼道“但都是因为我，他们落入了那种境地，他们怎么变得好？”
“所以就通过伤害别人来让自己变得‘好’？”
“他们只是些孩子！”老唐怒吼着，话语里满是不甘。
老唐继续开口，打断了欲再开口的欧阳夜“长官，”
“我这一生经手了过三百件案件，见过了过一千五百名的死者。”
“您知道为什么死亡人数这么高吗？”
欧阳夜沉默着看着满身污水的老唐，心里有些复杂“因为这些案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叛军作乱对吗？”
“是的，叛军作乱。”说着老唐轻轻擦着自己的帽子，随后把帽子转过来，看着上面的徽记。
戴上帽子，老唐脸上挂上微笑“您是来自中央地带吧？”
欧阳夜点点头。
“真好。”
这句话，欧阳夜听出了一些羡慕。
老唐抬起头，眼中带着些回忆“我去过一次中央地带，虽然只是中央地带的边缘城市，但那里真的很繁华，不愁吃不愁穿，治安又很好，就像是天堂。记得那次去的时候看见街上每个路人都有个会发彩光的东西，带我去的领导说那是智能手机。”
老唐笑一下，带这些自嘲“那时候我身上只有个BB机，还是我攒了好久的奖金才买到的。”
“当时买的时候可洋气了，整天炫耀，凭着这个BB机我才把我夫人追到手的。”说到这里老唐眼里透露出幸福的光。
“而且中央地带几乎看不到犯罪，不像我们这些边陲小镇，那时候坐在办公室里遇到有人绑着炸弹往治安所里冲的情况我就遇见了三次，有一次差点我就交代在那里了。”
“生活于安全的中央地带的阁下，恐怕很难想象当时的场景吧。”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说真的办了这么多年案子，我确实明白了一点，底下老百姓其实并不在乎上面的是谁，他们大部分只想好好过日子，但是啊，总有些把别人绑架到自己的欲望上的人，他们称这为大义。”
“狗屁的东西！”老唐毫不在意的暴了个粗口，而欧阳夜也静静的听着。
“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所谓大义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也不去真正地为此而努力，只知道绑着个炸药就往人堆里扎，带着别人一起死，那就叫大义。”
“去他mother的。”
“一群rubbish，一群狗east west。”
“抱歉，说了粗话。”仿佛刚缓过神，但老唐脸上仍是带着礼貌的微笑。“这些事情您可能不太能理解吧。”
“您说得对，不可否认，那些孩子变成那样是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在里面。”
低头整理下表情，老唐又抬起头，脸上很是平静“我也知道现在的他们不配被原谅，但是…”
“我想让他们能真正的做一次人，而不是恶魔”
“我希望您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再选一次，让他们能有一次自己主动而不是被迫做出选择的机会，即便伤害不可挽回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希望最后送走的是人，而非恶魔。”
“就像您说的，只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到这里，眼睛里已全部是哀求。
看着老唐，欧阳夜不知该说什么。
但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波动，欧阳夜转过头看向慕朵儿所在房间的窗户。
不过在老唐眼里，欧阳夜这个动作就表示了拒绝，老唐眼神一黯。
直接转身，老唐打算离开，背后满是水坑里聚集的泥沙，衣服边角上水滴伴随着泥沙颗颗滴下，扭曲折叠的衣服配着泥沙，组成一副讽刺又丑陋的笑容。
身影，狼狈，落寞。
“英雄迟暮，到了这时，也不过如此。”
老唐身形一顿，双拳紧紧握住。
“但我不喜欢英雄最后只能惨淡收场的结果。”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任何意义上，但作为对英雄的回报…”
“可以”
拳头松开，老唐带着惊喜转过头看向欧阳夜，却发现欧阳夜已经走进了招待所大门，只余一个背影。
提起右手，带着感动老唐向着背影敬了个礼。
“谢谢”
放下手，老唐双手垂放，带着温和的笑鞠了一躬，“您才是真正的英雄，”
“心中有光明，也有黑暗。”
“不遮不掩。”
“但成为英雄的路上永远是孤独的，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坚持的下去吧。”
“加油！”
感觉身后有人，老唐转过头。
是冷着脸的刘峰。
老唐吐口气，带着微笑伸出双手。
刘峰看看老唐的脸又看看老唐伸出的双手，没好气的道“我不是警务方面的人员，你犯没犯事不归我管”
“孤儿院连带大人36个人，有35个都有极为严重的心理问题，你认为凭你改的了吗？而且你的选择根本没道理，这条路又会有多难你知道吗？”刘峰紧盯着老唐满是沟壑的脸，试图冲从上找出一丝后悔或者迟疑。
但是，却只有微笑。
刘峰摇摇头，走开了。
只留下原地满身泥泞，但却微笑着站在冷风中的老唐。
另一边。
欧阳夜走进慕朵儿所在房间，却见此时的慕朵儿正因为噩梦而在挣扎。
感受着慕朵儿身上的精神波动，欧阳夜咂咂舌。
“自然觉醒的，能力还这么强？”
“不过看样子，身体素质很糟糕啊。”
说着，欧阳夜握住慕朵儿的手，轻声对着慕朵儿说：“我在。”
像有魔力一般，慕朵儿安分下来，但却是几扭几扭地把欧阳夜的手压在了脸下当成了枕头。
欧阳夜扯扯嘴角，但知道慕朵儿很久都没睡过安生觉了，所以也没抽出手，而是拖过板凳坐下，看着慕朵儿还是有些黑黄的脸，而手上又传来硬邦邦的触感，欧阳夜笑了。
“晚安。”
望向窗外，透过墙，欧阳夜看见了一个行走于世间的天使。
“两个二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