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近来常想起来一个人,也不是突然想起,总之就是想起来以后影子就一直在脑海徘徊,可以说是睹物思人,准确来说是睹人思人。
从飞鸟去海边回来说起,也就是海边游玩后的第二天。李欣雅开车送大家回市区中心的一家商业广场吃午饭,饭后大家各自散去。莫丽和飞鸟看完电影搭公交回住处,离目的地还有几站时上来一个小哥,就站在飞鸟前方。飞鸟的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时,刚好落在小哥身上。飞鸟看到他的侧脸,厚厚的刘海盖住眉毛,清秀的面容,头上夹着月光蓝色的头戴式耳机,舒适的深色T恤搭配修身的浅色牛仔裤。小哥在飞鸟目的地的前一站下车,她的眼睛一直跟着小哥,愈发觉得他像一个人,一个身影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靓仔哦!”莫丽说完,用胳膊碰飞鸟。
“还行吧,有点小帅。”飞鸟收回目光。
莫丽站起身趴在车窗上往车后看,飞鸟花了好大力气把她拉回来。
“你搞什么?”飞鸟斥责,面有怒色。
“就看看,什么样的男人能入飞鸟挑剔的法眼,我也好好瞧瞧,学学怎么分辨帅哥,好给我自己物色未来的老公。哎,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莫丽故作神秘,见飞鸟不理睬,她只好揭开谜底,“我看到他往我们厂在的方向走去了。”
“So?关我屁事。”
莫丽摇动飞鸟的胳膊,激动的说:“我们厂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明在一个工业区,以后就有机会遇见啊!说不定……”
飞鸟扭头看向车窗外,她无心理会莫丽的调侃,在脑海里游荡的全是另外一个身影——
小西学长。
不过飞鸟很快又忘记小西学长,每天都消耗在无聊的工作之中。直到那天,手机提醒明天12月19日是小西学长的生日。
“嗨!”
“嘿。”
“生日快乐!”
“谢了。十二点了,还没睡?”
“睡不着。”
“对了,元旦有时间吗?好久没见。”
于是,飞鸟在12月31号上午跟总经理申请元旦请假一天,下班后便前往高铁站,赴小西学长之约,踏上宛东市前往臻昇市的动车。
假如社会是一部戏剧,那飞鸟已经很好地融入进去,作为一名观众。此时,动车上,一部默剧实时上演。戴着耳机的男人抱紧双手闭目养神,西装革履的他稍微松开领带,最上面的扣子也已解开,忙碌的假日加班完毕,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不对,他虽神态疲惫但并未放松,也许是奔赴一场艰难的谈判。年轻人的拇指在手机上飞速敲打,期待着与恋人约会,从她不时上扬的嘴角看出,沉浸在爱情暂时的甜蜜中。飞鸟慢慢翘起嘴角,模仿那个笑容,一开始十分拙劣,如小丑画在脸上的笑脸。她很快便得心应手,偷偷分享着那份甜蜜,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这部默剧被孩子的喧闹声打破,飞鸟失去兴致,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黑夜。
若要说比人多的场合更令飞鸟讨厌,那就是在其中放入熊孩子,更加讨厌,那就再放上几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飞鸟调大耳机的音量,思想飘到即将到来的约会上。
飞鸟想到上次和小西学长去猫咖,沉浸在毛绒绒软萌萌的世界。飞鸟费劲心思去逗一只小黑猫,小心翼翼还是没有得到猫大人的肯定,不敢上前得罪其冒昧的摸一下小脑袋。
学长在猫咖里混得如鱼得水,很快就被几只猫围着脚脖子蹭来蹭去,最终带着一只布偶回到座位。他挠着猫的下巴,摸着它的头,不时喂食一粒小肉干,使它发出呼噜呼噜声。学长把剩下的肉干挥霍在上面,当布偶猫知道没有新的肉干后,转身离开。小西学长叹息道:“这里的猫太势力了,没有零食就不给摸。就像职业陪酒女,一切笑颜只为你口袋里的钞票。这些猫训练有素,吃手心的肉干都不会用尖牙碰到你的皮肤,不用担心它伸爪子咬你。不过,没有天性的猫,也失去了猫的乐趣。”
作为孩子,天性不安分、自控力差、活泼好动、好奇心重。压抑这些天性,失去这些天性,还是一个孩子吗?茫茫黑夜成为背景,飞鸟通过车窗的反光看到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一件荷叶边的碎花连衣裙,乖巧的坐在位置上,睁着大眼睛看向窗外,白皙无暇的肌肤衬得头发乌黑发亮,她十分平静如同一个瓷娃娃。飞鸟也静下来,心脏有一股凉凉的液体冲到咽喉,忽然感觉眼角发胀,她贴到椅背上,紧闭双眼,轻轻吸吸鼻子。
飞鸟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是在高三,她坐动车前往父母做生意的城市。当时很多细节,飞鸟已经无法想起,只记得她躲在厕所半个小时,整整一个车程。因为分到那种面对面座位,中间隔了一个桌板,对面大叔一直盯着她看。狭小的厕所令她感到安全,远比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舒适。
整个高中留下的回忆不多,大多是重复且枯燥生活。她原本以为逃离初中那种生活,摆脱被控制被人主宰的环境,就可以迎来一个期待的高中。她选择了一所寄宿制高中,幻想着经过三年的努力可以换来选择命运的机会。一条笔直的大道在眼前展开,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许多人都一起在这条道路上前行。距离高考还有百天的誓师大会上,学校请一位励志大师演讲。大师鼓动力十足,催人泪下,所有人高举双手嘶声呐喊,为了感恩,为了梦想,为了未来,一种疯狂在人群中蔓延。色彩一点点剥离,直到她成为黑白世界里唯一鲜艳的点,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她的内心,瞬间清醒。在川流不息大道上,她停下脚步,这一刻的驻足才看清人流的方向。她转过身,一张张迎面而来的脸,所有人都向着一个方向前进!难道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吗?毕业、工作、退休,房子、车子、孩子,转头看去,迷雾遮住她的双眼,看不清道路前方的光明,看不见她追逐的太阳。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她想不出,看不透。
“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还有谁看得懂我!”她扪心自问,抬头看向天空,黑茫茫一片,低声自语,“为什么,我找不到一颗闪亮的星。”
六月,栀子花香气在空气中飘荡,雨季冲刷掉了飞鸟的浮躁,她的高中结束了。洁白晶莹的花朵从枝上摘下,放入盛有水的容器中。幽沉的暗香仍在失去生命的尸体中释放。她用手指堵住鼻子,她不喜欢栀子花香,浓烈的味道如同廉价的香水。并不汹涌的同窗之情,别离并不使她感伤,一点点失落也并非来自即将各奔东西——三年的时光并没有换来一个选择的机会,只有一个空荡荡的三年,友情、恋情毫无收获。在被志愿内的学校挑选后,她去了一个最不想去的大学,进修一个她毫无兴趣的专业。她看着自己的社交账号的签名——我要拥有选择的权利,我不要说我想。她露出无奈的笑容。十八年光阴逝去,人生这一柱香,已经燃掉那么多一截,残留下的灰烬有的变得冰冷,感受不到余温。正在燃烧的时间总显得那么漫长,如弥散的烟,缓缓升腾,蜿蜒,翻转,最终消失在空气中。烟不会断,它从香那抹红中不断飘出,无法阻止,无法控制。
飞鸟不愿再回忆往昔,她把目光投向将来。高中时代不尽人意,她决心过一个全新的大学生活,前所未有积极向上的人生,为自己而活。
在同寝室的女生都在释放高中压抑的自我,投入一段爱情之中时,她忙于学生会的竞选。她认为男女之间的爱情,说白了不过是体内一系列的化学反应。现在的她对情爱毫无欲望,过了对至高美好憧憬的年龄,况且她也没有资格谈论爱情。
渡过大一上半学年,她舍弃掉备选部长的名额,主动调去一个毫无前途的部门——志愿者协会,在图书馆当一名图书管理员。在那里,她遇见了比她大一届的学姐唐珏音,后来成为了她大学时代的死党。
老待在图书馆看书有什么意思,小鸟,带你去好玩有趣的地方,走,去加入社团!去轰趴!去Happy!
这是飞鸟记忆中,图书馆兼职时,学姐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