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云庭街发现了梁州水寇特有的弯月刀后,裴英总是想不通,既然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混入京州,那怎会如此大意,不仅被人瞧见,还落下了独有的弯月刀。裴英总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还有齐铭,梁州水寇一事果真如宋衡所言么?裴英派人去了梁州探查,可一来一去,总要费些时候,裴英并不敢妄下断论,可不知为何,裴英心中更偏向相信宋衡。
宋衡说当时逃掉了不少水寇,而齐铭则如数将水寇尸体运回了城中,不管齐铭是为了遮掩真相还是好大喜功,那些被充作水寇的尸体从何而来?齐铭如此行事,齐溯可又知道?裴英并不怕得罪齐溯,只是若齐溯与其沆瀣一气,那这案子查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至今,王谨之已失踪三日了……
“裴兄,你说,这绑了王小公爷的人会不会和公主府的刺客是同一伙人?”陈缇急匆匆去了大理寺,见裴英还在打量寻到的弯月刀。
裴英摇摇头,将手中弯月刀放下“我也说不准,这两日,京州接二连三发生这些事,一个王小公爷,一个平遥公主,都是权贵,也都得官家看重,这两件事看似相关,却又毫无联系,陈缇,公主刺客案还没得头绪?”
说起这个,陈缇忍不住叹气,本以为公主府的差事好办,却没想如此让人头疼,没人看见刺客模样,问了公主府被重伤的侍女,也只说武功高强,而自己前往回英巷查看,刺客愣是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陈缇也在回英巷上下了功夫,回英巷中住着李府,而李府的主人李佶正是当年负责领兵镇压镇远大将军元镇,如此关系,免不了让陈缇猜想,可转念一想,谁会让暗卫回自家门口?这很可能就是嫁祸他人,可这平遥公主才回京,何时得罪了人?怎会有刺客潜入?还武艺高强,这明显是冲着公主性命去的。
“毫无头绪,裴兄,这几日王老太师可有来大理寺?我听说自王小公爷失踪后,京州不少权贵都在暗中寻人,老太师的威望果真是……”陈缇话未说完,便被裴英悄声制止,指了指窗外。
窗外隐约晃动着人影。
“陈兄,老太师德高望重,而小公爷是老太师的心头肉,自然有人关怀,只是我这压力也更大了阿”裴英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让陈缇随自己一同去门前。
陈缇立刻明白,也附和着“这王小公爷的案子未结,公主府又出了事,近来京州可真是不太平”
陈缇话刚落,两人迅速打开门,奔向窗外的黑影,那人见屋里人突然追出来,一时反应未及,便被裴英抓住。
待将其脸掰过来时,令裴英吃惊的是,在窗外偷听的竟是大理寺一小吏,裴英少与他打交道,不过是自己升任少卿时他曾来送礼恭贺,这才有些印象。
“大人这是作何?我不过是从门前经过,大人抓我作甚?”小吏挣扎着,嘴上虽说无辜,可十足的心虚模样,这种人裴英与陈缇可见得多了,两人押得更用力。
“既然冤枉,那你说,从我办案的屋子前经过是为何?”
小吏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回答“这儿是大理寺,我也是大理寺中人,自然可随处行走,而大人办案的地方,并未说过不准人靠近,难不成这是大人新立的规矩”
裴英忍不住想笑,他隶属于校室,何时会来这儿,刚刚分明是偷听王谨之一案的消息,看来这京州里有人坐不住了,竟买通了大理寺中人,那么自己的推测是真的,通过在云庭街发现的弯月刀,再加上宋衡的话,自己猜测与梁州水寇有关,又派了两拨人去梁州,一拨今日出发走官道,越多人知道越好,而另一拨人早在昨日午间就悄悄去了。
“你这张嘴倒挺能编的,不知道给你上了刑,还能不能这样说,裴兄,大理寺的刑具我倒是没见过,不如今日就让我开开眼”
小吏听见要给自己上刑,心中大惊,那刑房的东西自己虽未见过,可却是早有耳闻,就少有活着出来的“裴大人怎么能私自上刑,且我也算是半个朝堂命官,虽无品祑,也容不得大人乱加私刑,我倒要去寺卿大人跟前辩上一辩,看我有无过错”
上刑是不敢的,只不过是吓一吓他,却没想到他竟将寺卿搬了出来,陈缇顿了顿,看向裴英,而小吏见裴英不置可否,继续说“我父亲与寺卿大人同年举子,虽是个小官,但昔日同袍之谊尚存,只待父亲书信一封,寺卿大人问责,不知大人该如何交代”
听见这话,裴英只觉可笑,想你父亲也不是个有权势的,否则你怎会是这大理寺一小小校室员,连个官职都混不上,就算你父亲修书一封,寺卿大人会为了你得罪我这同朝之臣?裴英心生一计,假装面露为难之色,思前想后,这才缓缓开口“陈兄,或许是我俩太过风声鹤唳了,这人是大理寺中人,且既然与寺卿大人交好,那便不会是那偷鸡摸狗之人”
陈缇一时不解,可两人在京州府衙一同查案两年多,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立刻便放了押着的小吏,并道歉“是我过于谨慎了,惊吓着兄台,某在这儿赔罪了”
见陈缇赔罪,小吏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可面前的毕竟是大官,自己也不能追究,只好作罢“大人们为着王小公爷的案子着实劳累了,且那贼人实在狡猾,大人们谨慎些也是应该,是我不懂规矩,惊扰了大人们办案,大人们不计较已是万幸,如何担得起大人如此说,既如此,大人无事,我就先下了”
裴英点点头,见小吏匆匆消失于转弯处,立刻派人去寻宋衡来,这跟踪人的活儿还是城防司的人擅长。
这小吏的出现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人都长舒了口气,陈缇忍不住打趣“裴兄又在放现钓鱼,不知到时候能钓出个什么出来”
“总得出了水面才能知晓,不管是何方神圣,落到我裴英手中,我让他有去无回”说完,裴英便辞别了陈缇,赶回家中换身衣物,准备去位于成华街的义和赌坊。
义和赌坊明面上是赌坊,暗地里却是个私奴场,做买卖奴隶的生计,若被买卖的奴隶是签了死契的,买卖也不触犯律法,可最近有人报案,说义和赌坊买卖的奴隶有些本是良籍人,未签契约而被人伪造死契,威逼之下成了奴隶。这案子本是京州府衙在管,可不知为何,京州府衙无人敢接,纷纷推脱,陈缇本想揽下,裴英得知后,将他拦住,这案子还得慢慢查,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且到时候若牵扯出什么人来,陈缇只是个六品判官,恐怕自身难保,自己好歹是个五品少卿,还顶着个官家新贵的名头,总是有些用。
查了半月之久,找到了那些被扣押的良籍人,可迟迟不见背后之人露面,而刚好今日早些时候心腹来报,今夜那人便会来赌坊,似是出了什么事,着急寻赌坊主事商量。
裴英本只是去试一试,毕竟能不能混进去还未知,却没想到结果如此出人意料,今夜他连着破了三个案子,这看似不相关的三个案子,竟出自同一人手笔,且还有“贵人”相助。
裴英如此忙碌,而“始作俑者”平遥公主元瑶却悠闲地在福如殿中吃茶。
盛庆朝人无人不喜欢吃茶,盛庆朝有专门的茶局,特制贡茶—龙凤团茶,而京州里出名的茶也有许多,供人吃茶的地方更是多,白水桥的双井茶,踏雨园的临江玉津,还有……还有明月楼的平州折腰,只是平州折腰已有两年不供,因为当年制茶的人已经不在了,想到这儿,元瑶心中沉了沉,没想到,恍惚间故人已去两年。
“这茶你来取个名罢?小瑾儿,快想想,过几日我就送去京州明月楼了,以后想吃,你便得央求我,若你想不出好名字,我便不给”一少年一边用茶筅击拂,一边观察茶汤之色,不一会儿少年额头已起了汗珠,一旁的女子见状用手巾帕子给他擦了汗,听见他说这话,忍不住低声笑。少年似未察觉,只紧紧盯着茶汤,不一会儿欢呼“咬盏了,咬盏了”,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谓之咬盏。
一旁的女子也面露喜色“恭贺,这茶可咬盏,实为斗茶之上品,且滋味亦妙,便是龙凤团雪也不过如此,就叫折腰如何?当初你可是爬树去摘的这茶,君子如此,可不是折腰?”
少年痴痴笑着,本就秀俊的脸还浮着羞红,当初为了摘这茶,挂破了衣衫,还误了时辰,不得不在山中过夜,当时园子里的人以为两人出了事,派了数名暗卫上山寻人。
“这名字极好,到时你我婚嫁之时,便用这茶敬延亭先生了,到时非要先生做出这咬盏来”少年虽羞怯,但想到以后的日子,心中更是添了几分喜悦,可这话却惹恼了女子,悄悄抢过少年手中的茶筅,将茶汤搅得浑浊不清。
元瑶想起往事,不由得嘴角上翘。
“这茶就这般好?瑶姐姐如此喜欢,看来爹爹赐下来的这小龙团,我是品不出滋味来了”端福见元瑶十分喜欢,又端起吃了口,还是无甚滋味,自幼时嬷嬷教做茶时自己便不用心,要想做出好茶来,需得碎茶,碾茶,罗茶等等八个步骤,往往耗上一个时辰之久,自己哪有那般能耐静下心来做茶,每次都是假借侍女之手以此交差,可爹爹却不以为然,每每贡茶到时,都会拨些给自己,如今见瑶姐姐如此喜欢,总算不会暴殄天物了。
“这茶是茶局的贡茶,自然上佳,可我更喜欢的是做茶时的心境,嘉瑛,今日寻我来,不是只为了我吃茶罢?”元瑶放下茶盏,看向嘉瑛,却见嘉瑛让殿中侍女退下,这才肯开口。
“瑶姐姐,昨日我才听说爹爹前几日就已传了中书的人,商定我下嫁的草诏,瑶姐姐,你在宫外,能不能帮我多打听些?”
元瑶觉得好笑,这般急匆匆地让自己进宫,原来是为了打听自己的婚事,可一想到王谨之,元瑶心中愧疚更深,此时的王谨之恐怕还在水寇手中,但王谨之是他们的筹码,也不会将他怎样,至多三日便放回来了。
“嘉瑛,你真如此喜欢王小公爷?”元瑶才回京州,不知她俩的亲事是何时定下的,原以为是官家为了笼络王家,这才下嫁公主,可见嘉瑛如此……
端福公主倒是不避讳这些,直接答“此生我便中意他了,瑶姐姐,你不知道他有多好,幼时我贪玩掉入湖中,是他救了我,那时我便认定了他,姐姐也知道这宫里我没得几个玩伴,每次我犯了错,都是谨之暗中帮我,也只有他是真心待我”
真心,元瑶又听到了这个词,当初香云也说嘉瑛是真心待自己,嘉瑛有真心,王谨致有真心,这真心于他们如此容易,可对自己来说,是最触不可及的东西。
“好,你既如此说,那我便帮你去打听打听,只是王小公爷下月便是殿试,婚期也得是殿试后了,你且好好准备着,对了,嘉瑛,半月后常国公夫人将办场马球会,也递了帖子到我府上,不知你会不会去瞧瞧?若你不去,我也不去罢,我在这京州没得熟识的,去了也是无趣”
“去,当然去,国公夫人喜欢打马球,每年都会办好几场,这也是我难得能出宫的日子,瑶姐姐,谨之马球也打得极好,到时我要与他赛上一场,你可得为我助威,我若赢了彩头,那便是你的”
元瑶见端福公主眼中有了神采,且三句不离王谨之,不由得觉着好笑,可心中更多的是羡慕,能觅得良人,此生之幸,是什么都比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