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延绵了几日也不见天晴,归程可不能无限期地延误下去,老爷子指示只待山路一开雪势稍小就回程。
就这样一直到雪勉强停了我们启程回京,老爷子也未能如愿上望海峰观日,引得他好一阵唏嘘。一干儿子在身后宽慰他下次再择时日前来即可。
我在外围暗叹,老爷子你今生不会再有机会看见望海峰日出了,这亦是你最后一次巡幸五台山。不过还好,你未来的继承人已经替你看过了。
启程那天,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比我还高的雪娃娃歪头看我,不由得也偏过头扯起嘴角模仿了一下它没心没肺的笑容。
“妹妹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喜气?”冷不防听见了乌喇那拉氏温和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笑笑道:“没什么,我在和它告别。”
“它听得到吗?”
我摇摇头,轻声道:“我只知道,雪停了,它就要化了。”
“它总要化的。而且,它没有生命,也不会痛的。”
我摇摇头,没有答话。
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讲的就是孤独的小兔子做了一个小雪人当朋友,两个人很快乐地过了一个冬天,后来有一天小兔子的屋子着火了,偏偏小兔子睡得很沉,门也被外出的兔子妈妈反锁了。屋外的小雪人很着急,明知道自己怕火,仍是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救出了小兔子。
故事的最后,当然是小雪人融化了,变成一阵白雾散逸而去,只留下小兔子孤独一个。
我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还很小很小,看了片子之后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直到晚上才突然扑进妈妈怀里大哭道:“小雪人好可怜!”。硬是叫妈妈哭笑不得。
我自嘲一下地笑了一下,便把我这个童年往事讲给了乌喇那拉氏听。当然我把“看了一个动画片”换成了“听了一个故事”,把“扑进妈妈怀里”换成了“对乳母说”。
她静静地听完,轻轻道:“你就是这样多愁善感。”
“我只是喜欢易碎的事物。”我纠正道。
我望着雪娃娃的梅花眼,继续道:“那些光芒万丈众星捧月的人和事,已经有太多人宠爱,也不在乎多一个;而那些被人遗弃冷落的,哪怕只有一息垂怜,也会照亮他们。两相比较,哪个更有意义,更叫人快乐?”
她许久没有答话,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妹妹,你这样想的话,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锦上添花,美己美他;雪中送炭,有时不过杯水车薪,并且冻着了自己。”她见我未说话,又续道。
我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姐姐,你以后,会想念这里吗?”
“当然”她的语气轻松起来,“其实我也很少出京,更何况,这里这么美,又让人心静。”
我点点头,随着她出去。
我不敢再回头看着那笑吟吟送我离去的雪娃娃。我知道不消几天,它就会一点点崩塌消融,最后化为一滩水,渗入泥,化成烟。
我迷恋这里,甚至不想回去。
一回去,就只有那几方寸的贝勒府,只有那被檐角飞逐切割过的天空。
一回去,就又要面对那些风刀霜剑提醒吊胆,全不如在这里的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但风光虽好,终须一别。
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无机会再来,再登顶望海峰,玩雪禅房院?
礼佛归来,日子就恢复了平淡无奇。
我依旧每日晨起练字读书,到了中午就迎接贝勒爷回府,接下来是午膳,下午去书房奉茶,晚膳,晚上陪贝勒爷读书工作,最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同床共枕。
偶尔他因公务宿在书房,亦偶尔去张氏毛氏和两位格格的阁楼中过夜。虽然在我兰阁中过夜的次数最多,但他与我可携手共罪,可比肩相对,但独独是不提男女之事,谦谦君子,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我发现我愈是了解他,就愈是不能了解他。
朝堂上他仍勤于政务,一时朝中清明,党派之争亦听的少了。老爷子对他的忌惮也轻了些,继续委派给他些重要事务,他亦是不辱使命,完成得件件出色。我在内宅里也不时听到老爷子当庭夸赞他的消息。
春季格外短促,五月里他就又随老爷子巡幸塞外去了。
贝勒爷一走,府上也不大会有朝臣来访,我除了打理日常府中事务,定时招弘旺和景莲过来照看,得闲就递牌子进宫。
这些年良妃娘娘的身体愈发差了,我记得历史上良妃娘娘明年就会香消玉殒,于是越发往她宫中跑得勤了。
不过良妃娘娘好似也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因着精神算好便也不好好歇着,天天做些小孩子的衣物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