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王爷,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天寒,气血稍虚,加以调理即可。”
老太医为我把过脉后,向八爷回禀道。
爷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福晋的脉象到底如何?”
年老的太医开始摇头晃脑地拽文,说的弯弯道道教人听不大懂,但大致的意思无非是早年因为落水受了寒气,因此身体畏寒;又因为后来受伤重病,底子较薄,需要好生调养之类的话。
爷听得仔细,不时点头。那老太医又说了一堆养生调理的法子,开出几剂补血养气的方子,这才受了爷的打赏而去。
我放下手,将手笼在兔毛手笼里。
“怎么去宫里赏梅一趟,把太医都惊动了?”爷目送太医离去,这才问道。
“方才吹了下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皇后娘娘这是怕我是受了寒,这才叫了太医诊脉,确保无虞。”我笑笑道。
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叫我好好调理。
这一番太医诊脉,其实大有关节在里面。太医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的,其实只会把为我请得的脉象禀告皇上,让皇上相信我真的是因为受了惊从而丧失了记忆。
方才在宫里的时候,我被宫人请进坤宁宫与皇后娘娘叙旧。呆了好一会儿才回府,不多时便来了太医奉皇后懿旨为我请脉。
“妹妹真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便不要想了,在我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即使已贵为国母,乌喇那拉氏的温婉贤良是分毫也没有改变。
也只有温良如她,才会一次次为他邀我进宫。也只有温良如她,才会心无芥蒂地将由苏培盛亲自护送来的我好好儿安置;
“妹妹小时候,深得太后娘娘喜爱。本来我这回召你入宫,也是想你陪着我,去好好陪皇额娘说说话儿……”
我知道皇上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很紧张,先皇驾崩好几个月了,德妃娘娘仍是拒绝上徽号,亦拒绝移宫,拒绝别人称她为皇太后。就连八爷也带着群臣去劝说游说过,何况如今身为皇后的乌喇那拉氏,想必也是日日往永和宫里跑吧。
雍正元年的春天,温暖和煦,花儿开得也分外的好。不管是三月里桃花的粉,还是五月里槐花的白。
就在这样一个春天里。我的舅舅及表弟被遣回盛京、夺去佐领。八爷最后一个同伴十四爷也被遣往遵化守陵,不多久就连俸米也被革去了。至此,与八爷亲密的人几乎被遣散殆尽,八爷自己也是频频受到斥责,进退维艰。
“听说十四弟的家人护卫都被枷示,就连他们的儿子也要带枷?”
“凡年满十六岁的皆带。”他淡淡地望着满园春暮景色,道。
我心下黯然,十四爷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忽然从云端跌至地狱,如今不仅被禁锢,就连家人下属也不能保全,该是如何光景?我竟不敢再去多想。
爷轻轻一笑,安慰我道:“遵化风景极美,十四弟在那儿也正好调整心境,也不是没有好处。”
其实他想说的是,远离帝都,也就远离了风口浪尖的迫、害。如今他们兄弟四人,一个在西宁,一个在蒙古,一个在遵化。唯有他一个日日在那容不得他的皇帝面前生活,日日上朝议政,行走在刀尖之上。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皇太后病,雍正帝亲至永和宫,昼夜侍奉汤药。二十三日夜,孝恭仁皇后崩。
先帝大丧期内,太后又崩。举国缟素,灵幡万里。
十四被禁锢在遵化汤泉,皇父过世时远在边陲,如今额娘过世竟也未能送上最后一程。皇上为告慰亡母,晋封允禵为郡王,但未赐封号,注名黄册仍称固山贝子。
历史上说雍正杀父弑母,戮兄屠弟。现如今他放逐兄弟已成事实,先帝和皇太后的去世也是疑点重重。皇家威严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流言蜚语不断抹黑着初登极的新皇。却不知这流言的来源是哪儿?
虽说八爷党人在雍正的眼皮底下收敛得乖顺非常,却也不能排除他们暗中使绊,散播谣言动摇帝位地可能。
荷花是花期很长的一种花。整个夏日里,因为皇太后的驾崩,爷主管的工部事务因为要修葺太庙而分外繁忙。我整日在府上研磨画画,偶尔想着等到九十月里荷花结子,便可以摘了下来。
结果还没等到荷花结子,一月循例三次看诊请脉的太医倒是为我请得了喜脉。别说是我,就是爷也万万没有想到。大丧期内不宜庆祝,但我从爷眉目之间许多年都未曾见到的喜色中看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带给了他太多喜悦。
如此,也好。只是我明明记得八福晋一生无子,如今这个孩子,又作何解释?
请得喜脉的日子是九月初,王公福晋的脉象最终都是要呈进宫里,而王府中请得喜脉,也必是第一时间禀告了上面那位。
九月初一,孝恭仁皇后下葬清东陵。
九月初四,圣祖皇帝及其四皇后神牌升附太庙。
然而就在这一天,忽然就传来消息,说是爷受了斥责,被责令与工部侍郎、郎中等在太庙前罚跪。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便是心中猛然一痛,当时额头上就有些冷汗沁了出来。
原本太庙最近有新制的工事,这皆是八爷分内之事,却没想到这和土木打交道的差事还能叫皇上抓住错处?细细问来,竟然是因为工部在端门前设置的更衣帐房,因为是新制,故而有些油气薰蒸,便惹得皇上龙颜震怒,方才下令责罚。
这分明已经是发泄无名火气,找茬生事了。
爷自从良妃去世那年腿脚落下病根之后,腿脚就一直不好,每逢天冷阴湿甚至是夜深露重都会隐隐作痛,到了秋冬季节更是影响行走。在这个季节里,以爷现在的年龄跪在冰冷的太庙地面上,他如何受的了?
我稳了稳神,朝传话的太监问道:“皇上可说何时让王爷起身?”
“回福晋,皇上说了,罚跪一昼夜,明日照常上朝……福晋!福晋您这是?”
我未等他说完话,已一把推开他朝外走去,套上一辆马车就要往宫中去。
一昼夜。十二个时辰,连回府也不让就要继续站着上朝,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刻意虐待?!
身后追着高喊的小太监身影渐渐远了,马车摇摇晃晃间,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天边闷雷滚滚。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