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自续大结局——by:猫格子
桃花,是很寂寞的花。
它虽绯艳绚烂,开在闹哄哄的春天。但是,它的本心却是极清极冷的,因为热闹只是别人的,它什么也没有。
桃花深处那淡得几乎要散去的背影,那般清冷孤绝,是谁?为什么他冷漠孑然的脊背,透着巨大的哀伤与不愿示人的孤寂?他是不是曾经与我雪地中执手?他是不是荷塘中曾与我同舟抵足而眠?他是不是向我伸出一双手,救我逃离那九重城阙?
不知道。不知道。我也已不想再知道。
静静躺在十四怀里,我感到自己离自己的躯壳越来越远。意识如一注乳白色的泉,渐流渐远,最后化作我眼角滑落的清泪,蓦然跌落在弥漫着桃花香气的浑浊清明之中。
“第一最好不想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那悠悠荡荡的藏歌忽然近了。
羽毛般的桃花香气,也渐渐近了。
只是那羽化般得背影,却反而远了。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马尔泰?若曦。
那么,你是谁?
有声音在呼唤。
那声音贴在我耳边急切地唤着。
不,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是,马尔泰?若曦。
怎么回事?
我本在一片桃花的嫣红中静好地睡去,可是,我仿佛自云端跌落。
狠狠地砸向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不要!
我拼命挣扎,惊声拒绝。
一双手轻轻抚摸上我的额头,那般温暖干燥。
十四?还是,四爷来了?!
我努力地想要撑开沉重的眼皮。
金色的日光洒在我的脸上,太刺眼。
我眯着眼,只看得见一树桃花在我上方轻轻摇摆。
嫣红夺目。
好累。
四周一片柔软,不知是干净的床褥还是一幅昭然若揭的怀抱。
罢了罢了,再睡一会儿吧。
也许,等我再次睁开眼,还是等不到他。
耳边忽然吵哄哄的,许多人纷沓的脚步,有人试图搬动我的身体。
不要碰我,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地去,岂不是很好么?
我眯眼看着在阳光中愈发璀璨的桃花,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睡,仿佛跌落了一个挣扎不醒的梦境。
远古洪荒。冬去春来。
九龙逐日。天翻地覆。
又或者是。
踏雪寻梅。采莲泛舟。
纵马相拥。剪烛西窗。
不。我不要再梦见你们。
我好累。
我累到,再也不想知道人间****,再也不想知道春去秋来。
我甚至只求,上苍剥去我的魂灵,我的感官,让我化作天地之间渺小的一点。
哪怕只是冬日扑上你面颊后翩然而落的一粒雪片,哪怕只是春日被你一笑捻下的一瓣桃花。
化作一滴雨,一丝风,一粒尘埃。
只轻描淡写地与你们相遇,看着你们眼中会心一笑后悄然而逝。
总好过一生一世的纠缠。
我不要再爱你们。也求你们不要再爱我。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不值得你们爱。不值得你们为我做任何事。
我只希望。得到的少一点再少一点,生命,短一些,再短一些。
“张晓!张晓!醒醒!”有人在我耳边焦急地喊话。
好吵。我皱了皱眉。
“晓晓,你怎么了?不要睡,和妈妈说话!晓晓!”
妈妈?额娘?
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额娘。
就连我的妈妈,我都有几十年没有再见到她,也不知道……
有人在轻轻拍打我的脸。
不堪其扰,不堪其扰。我试图伸手去阻止,却提不起半丝力气。
紧蹙眉心,我努力地睁眼。
“晓晓?!晓晓你醒啦晓晓?”那声音很是激动,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
晓晓?晓晓是谁?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但好像,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远的就像是前世的记忆一般。
眼睛终于适应了盛大的日光,我迎着日光眯起眼看。
还是那片温暖的光,还是那树灿烂的桃花。
却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日光是窗外的日光,那桃花是窗外的桃花。
我躺在柔软的床褥上,不是那个安稳可靠的怀抱。
“晓晓,你可醒了!你吓死妈了……晓晓……”那好听慈爱的女声从另一边传来。
妈妈?
是你来接走我了吗?
是吗?妈妈?
我努力地转过脸,抬起手。
可是,我的力气不够。
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晃进了我的视野。
涌进我视线中的也是铺天盖地的雪白。
十四爷,你待我终是不薄。
竟如此大张旗鼓地为我办后事。
却不知,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意思?
结束了,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我安心地重新闭上眼睛。
这时,却有一双手有些粗暴地剥开了我的眼睛,一束光摇摇晃晃地刺了进来。
“没什么大碍,她的神智已经基本恢复了,接下来只需要住院观察。”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在我头顶上道。
接下来,我听见了耳边响起了喜极而泣的哭声。
我,活了?
我竟,还没有死?
可是,可是。我努力地转动着脖子,分辨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群和耳边嗡嗡的人声。
没有一个是我所熟悉的。
没有他,还是没有他。
一滴泪,忽然自我眼角滑下。
果然,他还是没有来。
泪模糊了视野,温热的液体离我而去。
眼前反而看得清了。
奇怪的白色屋顶,玻璃瓶,窗帘……
这些东西,这些场景,我记得。
同样像是前世的记忆了。
医院?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字眼出现在我的意识里。
我,回去了?
我勉力四下环顾。
明净的病房,病床,仪器,白大褂的护士。
我?我竟真的回去了?
那么,他呢?还有十四爷,八爷,他们呢?
四爷是否在西暖阁批阅奏折?或是在前去十四爷府的路上?十四爷是否火化了我的尸身?八爷是否拿到了那瓶鸩酒?还有十三爷……
不。不对。我已经回来了。
我回到了三百年后。我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一个个,都死去了至少三百多年……
一股巨大的锥心之痛蓦然袭来,我听见耳旁一声惊呼,然后便重重地倒入浓重的黑暗……
“若曦,快别睡了。”一个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八爷温文俊雅的面孔在朝我微笑,他的身后,是辽阔的草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八爷?我向前一步。
他还在,他还在,他活的还是如此的好,那些病痛的摧残和囚禁的折磨还没有施加到他的身上。他还是那个他,那个温润如玉的八阿哥。
他静静地看我,莞尔一笑:“若曦,今天我约了四哥十四弟他们,一起送你。”
四爷?我抬起头,只见一个人眼含笑意朝我缓步走来。
还是那般冷静内敛的面容,只是眼中笑意盈盈,全没有后来的冷酷与残忍。
“若曦!”姐姐微微笑着,骑着一匹骏马,由一名将军打扮的男人拉着缓步出来。
“姐姐!”敏敏一身火红的衣装,在一个英俊蒙古青年身边,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
还有,十爷,十三爷,绿芜,承欢,十四爷……
他们都在,还好,他们都在。
“若曦,回去后,记得替我向你的爹娘问好。”是十四爷,还是最初青涩英俊的模样。
“回去后,记得好好儿照顾自己。”十三依旧英姿飒爽,大跨步地走向前拍拍我的肩膀。
“若曦,我们会想你的。”十爷努着嘴一脸不高兴,他身边的明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无半丝怨意。
……
你们都在,真好。
你们都好,就好。
我对他们开心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不断不断点头,眼泪扑簌簌地滑下。
……
身后,天空纯澈如海,长风似浪。
草原温柔地翻滚,草香扑鼻,天地间,云淡风轻。
我拼命拼命朝他们挥手。
终于翻身上马,驾!
仰头望向东方泛金的天际,那里,一轮金色的太阳正沉沉地融入那一汪天蓝之中。
策马东去,回首看着他们相送的身影渐渐缩小,不见。
我泪流满面,却只能策马疾奔,风急速地掠过我的耳畔,草香迅速地滑过我的鼻翼,流光纷纷擦落我的鬓发。
旭日初起,纯金色的阳光尽情倾下。
他们所在的地方,淡青色的天空却缓缓下垂。
东边日升,我面朝着那抹烧遍天际的金。
西边月落,我背对着着那汪洗净苍穹的蓝。
我知道,在我身后。
在我渐渐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正在岁月的沧流中沉浮,一一等待着他们的幕落。
……
我抱着膝盖靠在床头,静静地。
把自己好好地抱在怀里。
妈妈担心地伸手探我的额头。
我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勉强地朝她回头一笑。
是的,我回来了。
我不再是马尔泰若曦,我是张晓。
二十多年前我那么想要回去的年代,终于如愿以偿。
是的,我已经接受。
那些爱与恨,通通留在了三百多年前。
那个康熙盛世。
三百年,改朝换代,斗转星移。
一切一切,过眼云烟。
“妈,你确定我真的只睡了二十一天吗?”
“是啊,那天夜里,黄棣把你送到医院我们就赶来了。那时的你头受了很重的撞击,强大的电流麻痹了你的所有感官。你就像是……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那样睡着,妈当时……”
“妈……别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唉,医生说你陷入了深度睡眠,一切生物特征就像是死去了,但是你的大脑没有停止运动,仪器显示你的脑电波活动得异常活跃,是那种连医生都没有见过的频率……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唉,感谢老天爷……”
“二十一天,二十一年……”
回忆着前几天我醒来后和妈妈的对话。恍若隔世。
难道真的只是我南柯一梦么?
可是可是,我明明,朝朝暮暮,在那座城池中生活了足足二十一年呐……
二十一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沧桑的少妇。
我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度过了二十一载。
那么,马尔泰若曦呢?
那具我依存了二十一年……又或者二十天的身体呢?
是不是遵照我的意思,被扬成青山绿水间的飞尘?
所以,所以我的灵魂背叛了她,脱离了她,使她终于离世么?
原来,原来,我竟真的是那般贪生怕死。
不论我是死着,还是活着。
我重新回到了我之前的公司。
一切刚开始总是有些不习惯,毕竟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一年,比我之前的二十五年短不了多少,而且还保留了全部记忆。
我无法完全融入眼前本来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更倾向看书,并且不习惯看横行印刷的简体字。
我更倾向饮茶,不再喜欢以前狂热喜爱的咖啡。
我依旧穿着以前的衣服,行动举止却是端庄不少。
连一个多月没相见的同事都笑我伤好后倒是象变了一个人,像是个古代人似的。
我苦笑,那些本该熟悉的面孔,却是相隔二十多年光阴的陌生。
而眼前心里,却总晃动着些那本生活在百年前的人们。
我疲惫地摘下厚厚的眼镜,放在摊开的书上。
我已适应了若曦的一双明眸二十余年。
竟不习惯了自己的身体与五官。
鼠标缓慢地滑动着。
手边的玻璃杯中的大红袍早已冷透。
我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一行行简短冰冷的字。
没有我。如我所料,后世里没有我的记载。
没有错,我没有让四爷册封,嫁给十四亦是不得记入族谱。
本该如此。
可这心头沉重的泄气失落,又从何而来?
马尔泰家康熙一朝的资料甚少,姐姐也在八爷被废前被休,从族谱中除名。
我重回大清过活一遭,竟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我不由怀疑,那曾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到底真的是紫禁城中的日出日落;还只是我做的,长长的一个梦而已。
我只不过想找到我曾爱过恨过的痕迹。
却是一点也没有留下。
“1722—1735年在位,年号雍正,死后葬于清西陵之泰陵,庙号世宗,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
我看见的是他闭目憩息在隐秘的绿荫荷塘,还有日复一日批阅奏折至深夜不息的剪影。
“四年,雍正以其结党妄行等罪削其王爵,圈禁,并削宗籍,改名为“阿其那”,改其子弘旺名“菩萨保”。同年,亡。”
我看见的是他在漫天风雪里执着我的手洒然而行,最后在我视野里沧桑失意的模样。
“莅事八载,精白一心,从不居功,又极谦抑,如此事君,皇上待他也非寻常,死後令享太庙,谥号曰“贤”,以褒众美,并以“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谥法之上,以示宠褒。还特於奉天、直隶、江南、浙江各建祠宇,以昭崇报。”
我看见了他霸道地拉我上马饮酒,却转而是十年圈禁中走出后的历经风霜。
“三年十二月,被宗人府劾奏,降贝子。四年五月,自景陵撤还,削爵、拘禁于寿皇殿。六月,廷臣议其罪十四款,诏令宣示天下。十三年,高宗登极。十一月,释之。乾隆二年二月,授辅国公品极。十二年六月,封贝勒。十三年正月,晋恂郡王。二十年乙亥正月初六日(1756年2月2日)酉刻卒,年六十有八,谥勤,爵停袭。”
我看见了他昭然若揭的怀抱,和低低问出:“你说那是皇阿玛的意思吗”时的侧脸。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以这样。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几十载风霜雨雪,酸甜苦辣,爱恨离愁,怎么被这样几个生涩简洁的术语打上了标签,陈列在长长的时光长廊两侧,任后世咸淡评判。
怎么可以这样,不问经过只顾结果地对过往长长的时光作出所谓的注记与说明?
四爷。
八爷。
十爷。
十三爷。
十四爷。
姐姐。
……
你们。失去了喜怒哀乐,化作一尊尊洁白的蜡像,珍藏在历史的博物馆里。失真的泛黄画卷上,上扬的嘴角带着薄薄的温度,那些,都曾经是充满诱惑又不可能触及的温暖。
而我们短暂又冗长的相聚,又算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聚集在一起看一场紫禁之巅绽放的烟火,看一场以我们爱恨与血肉舞成的盛大表演?
十年一梦。
黄粱尽。
榕树枯。
烟花散尽,天幕下拥挤的路人,纷纷散去。
离别,别离。
竟是如此。
教人不堪承受。
没有痕迹。甚至连一丝痕迹也无。
这二十一年的醉生梦死,竟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仅剩下记忆中的累累伤痕和心脏表层的风霜沟壑。
我这双手,原来没有被他在雪中温柔地执起过。我这张脸,原来没有被他在荷塘深处静静凝视过。我这具身体,原来没有被他在最后的桃花树下紧紧抱住过。
我凝视着玻璃展柜中的龙袍,只觉心如刀割。
他的眉梢眼角,他的唇边淡笑,他的坚实臂膀,他的柔情绕袅……
结束了。结束了。
他,不是我的四爷。
他是历史上冷峻勤政的雍正皇帝。
他是爱新觉罗?胤禛。
乌喇拉氏的丈夫。
乾隆皇帝的父亲。
他,不是我的谁。
我只是他万千子民的后代中的一个,我对他,从此只能剩瞻仰。
胤禛。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千回百转,只觉苦涩。
都结束了。
何为沧海桑田,何为物是人非。
从前只是轻描淡写的四字成语。
现如今,却是心头千万柄利刃洞穿后麻木而钝重的痛。
八仙桌边。
锦衣华服的人们,言笑晏晏,神采飞扬。
或温润如玉的、或冷冽似冰的翩翩公子。
或空灵若兰的、或娇俏似火的旗装贵人。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不应该只是玻璃展柜里的画中人。
他们是我的爱人,我的姐姐,我的朋友……
只是……
我与他们之间,永隔了三百年的时光。
三个世纪,仿若千万顷银河,将我与我的所爱,生生分隔。
此时此刻,我多么恨。
我恨我竟不与他们生在同一时代。
他们能够在一个时代降生,能在一个时代死去。
即使是天人相望,即使是贵贱两隔。
终究却是将命运彼此紧紧连在了一起。
不像我,只是匆匆过客。
我竟冷眼旁观,缄默着看着他们各自嬉笑怒骂着走向各自的结局。
甚至我只是置身事外的看客,终究不是他们的同行之人。
如今我宁愿同生同死,也好过如今黯然神伤。
我甚至后悔,只因我凭着自己知道每个人的结局。
就自私地顺应结局保全自己。
就那样懦弱地抛弃了即将身陷囫囵却浑然不知的他。
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我早就看透的毁灭深渊。
不动,不言,不救。
我伤害了他。
害了他。
只怕,只怕此生。
我再也不会遇见那样让我怦然心动的男子。
再也不会遇见那般与我推心置腹的朋友。
再也不会有那种刻骨铭心海誓山盟的爱情了。
有些东西。
是永远永远逝去了。
逝,即永失。
泪,颗颗滑落。
洇染模糊了玻璃下他们的容颜。
我是谁?
我是张晓,还是马尔泰若曦?
我抬起头,想要把眼泪倒回去。
却恍恍惚惚中看到了他的脸。
我傻傻地嘲笑自己。
幻觉,一定的。
就像是那年除夕夜,在御茶房外的雪地里扑向披风戴雪的八爷。
最终却只是抱住了冰冷的空气与过耳即化的雪。
四爷,四爷他早已在皇陵中沉睡了三百年。
可是,只是幻觉么?
那张脸,如此熟悉,如此熟悉。
那如刀削斧砍的轮廓,那英挺冷峻的眉目,那薄而轻抿的嘴唇。
四爷!
是你么?
莫不是,我的幻觉?
他转过身,也看到了我,略显诧异地挑一挑眉。
就是这一眉眼间淡然一挑,我已不能自持。
是他!是他!
那抬眼间的冷峭锐利,那蹙眉间的旖旎柔情。
我日夜相对,朝暮相思,绝不会错!
“胤禛!”哭喊一声,我直直扑向他站得直直的身体,泣不成声。
他诧异地低下头看着我,微长的额发垂落,半掩住他漆黑的眼眸。
那一刻,他就是我的四爷,自黑幕苍穹,远古洪流中充满悲悯、充满爱怜地垂头一顾。
是你吧四爷?我知道是你的。
三百年前,你定是因为种种因缘际会错过了见我最后一面的时间。
三百年后,你安排了这么一个男子垂头一顾,从三百年前直直看进我的灵魂深处去。
这一望,迟来了三百年。
我却无悔,亦无怨怪。
“你怎么知道我叫应真?”他还是那般安然挑眉,仿佛一切都不管他事。
是,我知道。
他不可能是四爷。
我的四爷,早已不在。
他的尸骨都已化作万千尘埃中的一粒。
眼前的他,短发,黑色羊绒昵大衣,墨绿围巾。
只冷冷定定地站在古画古琴之前。
冷峻英俊一如当年。
我笑了。
笑得眼泪扑簌簌落下。
我敢肯定,我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在了康熙盛世。
都滴落在紫禁城某棵花树的枝干,随着日升夜降与开枝散叶,被风吹成年年踏为香泥的花渍。
都流在了锦缎的旗装袍袖上,成为了展柜里冰冷云裳上看不见的印记。
留在了那些男子手心,与他们掌心的纹路纠缠,深入骨血,最后化骨成灰。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稍一松手他便会永远消失一般。
我此时的样子,定然很傻。
但我顾不了。
他看着我,就那般不言不笑地看着我。
许久,他亦笑。
那一笑,如云销雪霁,大地春回。
我含泪怔住。
却亦是随他眉眼一弯,再次笑了。
是你吧,是你原谅我了。
原谅我的固执我的离开,所以,三百年后,你终是对我笑了。
不是吗?
不是吗?
吾爱。
不是吗?
他们,也原谅我了不是吗?
我是个历史的逃犯,从那清廷宫闱中私自逃逸,从那波谲云诡的年岁里临阵脱逃。
我以为我逃到了百年之后,就可以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