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宫。
“微臣林檎，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奚鸢进了慈云宫，瞧见那高位上雍容华贵的女人，便抱拳跪地行礼。
只是行礼之后，是良久的沉静。
她感觉到玉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深的凝视，仿佛要把她看透一般。
上头的人不开口，奚鸢就保持着抱拳跪地的姿势。
思绪一恍惚。
叫奚鸢想起了当初她刚从落霞城回到墨都，第一次进宫见到玉簪的时候。
也是这般场景。
当时，她不是住在慈云宫，还住在皇后的云春宫。
奚鸢和阮绒也是应召进宫。
进了宫门，她和阮瑶也是这样跪拜在地，那高位上的女人迟迟不发话。
于是她和她娘就这样在那云春宫里跪了有半柱香的时辰。
慈云宫里一片寂静，仿佛无形之间，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暗自僵持着。
“太后。”慈昕端着一盘点心上前来，“这是您最爱的豌豆蓉，是兰芷宫那边送来的。说是静妃娘娘亲自下厨替您做的，特地少加了半勺糖。”
“哦？是嘛？”玉簪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这丫头，还真是有心了。”
她取过一块豌豆蓉，“她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回太后，太医说，静妃娘娘，身子比之从前已是大好自私这冬日还是要多注意的好，小心染了风寒，身子又回从前。”
“所以，静妃娘娘才说，不能亲自前来。”慈昕将豌豆蓉送到玉簪贵妃榻旁边的小桌子上。
玉簪轻咬了一口，软而清甜，却不腻舌。
“嗯……”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还是这丫头懂哀家的口味。”
“是呀！现在这宫里头，静妃娘娘是最懂太后心的了，也是最贴心太后的。”慈昕笑着回答。
说话间，给玉簪递了个眼色。
玉簪微阖眼眸，摆了摆手，让慈昕先退下。
自己却是安静地细细品那豌豆蓉，当奚鸢是空气一般，吃了两块豌豆蓉后，又喝了半杯茶才放下茶盏，转过身看向奚鸢。
“林将军。”她缓缓开口，却依旧没有叫奚鸢起来。
“太后请吩咐。”
“谢章入狱了。”玉簪缓缓开口，嗓音不徐不疾，“可你怎么还……”
语音轻顿，那目光状似仔细地瞧了奚鸢一番，“怎么还在此处，安然无恙？”
闻言，奚鸢险些气笑，“太后觉得微臣应当在何处？”
见奚鸢如此态度，玉簪语气一凛，“林将军怕是忘了在尨山之上答应哀家之事了罢？”
“微臣不敢。”
“嘭”地一声，玉簪一巴掌拍在那放着豌豆蓉的小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盏轻轻作响。
“你有什么不敢的？！”
奚鸢抱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头未语。
由着玉簪一个人发火。
“你是当真以为哀家动不得你？还是觉着哀家一个半截入土的人，说的话，你听不得了？”
“太后言重了。微臣一直对太后的吩咐尽心践行，从未有过不遵之意。”奚鸢回答。
声线平直，毫无感情，“尨山之上，太后吩咐微臣只是查案，至于结案和邀功留给谢大人。微臣一直铭记于心，也同样是如此做的。微臣查了案子，是让谢大人去同皇上说的，其间，微臣并未抢功。”
“再者，案子那丫鬟是认罪画押的，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至于那小妾，我也同谢大人商量过的，说一个小丫鬟是没有人管的。可谢大人说那青楼女子没有丝毫的身份背景，不成问题的。”
“这……微臣也是听从了太后的吩咐，也听从谢大人的意思办事的。”奚鸢抬头，满眼的无辜与茫然，“这……微臣是如何做错了？”
听后，玉簪气极，一阵气血上涌。
撑着头，瞪着奚鸢，抬手虚指着她，“你……你……简直放肆！”
倒是屏风后传来若有若无窸窣的低笑声。
对上奚鸢那双看似天真的眼眸，一刹那，玉簪感觉仿佛是与她记忆中的那双眸子渐渐重叠。
玉簪倒抽一口气，缓了半晌，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那眼底是晦暗的暗潮。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玉簪的眸光落在奚鸢身上，徒然凌厉，“好你个林檎，竟然胆敢用计期满哀家！果真是英勇神武啊！真是个善征善战善用计的好将军！”
奚鸢一双清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玉簪，抱拳一拱，“谢太后赞赏！”
玉簪心头一窒，她那是夸他的吗？！
“好！好！好得很！”玉簪怒极反笑，“哀家有心给你一条活路，你偏要往死门闯！很好！”
“既然你一心想死，那哀家便成全你！”玉簪猛地一巴掌再“嘭”地一声拍在小桌子上。
面对盛怒的玉簪，奚鸢也丝毫不退缩，收起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埃，挺直后背，仿若一柄利剑，直入云霄，“那微臣便恭候太后了！”
这场战争，势必要来开的。
暗地里，从安乐侯府里玉成风那事便开始了；既然也将挑到明面儿上来，那便就这个时候罢！
也正好！
“天色已完，再加逗留，就要宫禁了。太后若是没有其他紧要事，微臣便告退了！”
言罢，奚鸢也不等玉簪开口，便径直转身离开。
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背影，玉簪的眼底闪过狠厉。
抬手，握着那茶盏，紧紧捏着，那指节都止不住地泛白。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槛之处，就着那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朝门口处砸了过去。
“啪”地一声，茶盏摔在地上，一下子就四分五裂地炸开！
“太后息怒！”
慈云宫的宫人立马跪了一地。
“母后心里头不爽快，拿这杯盏置什么气？”屏风后走出一道海棠色的倩影。
海棠色的身影摇曳着从屏风后迈着莲步走出来，是这大殿之内唯一一个气定神闲之人。
仿若那生气的并不是太后，又或者，她从未放在心上一般。
“这林檎简直是胆大包天！”面对自己的女儿，玉簪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掩饰，恨恨道。
翟芮兰挥了挥手，那宫人连忙上前收拾掺杂碎片。
“母后，谢章之事，您呢，不必烦忧。该如何便如何罢。”翟芮兰款款上前，走到玉簪的另一侧的圆凳坐下，一点也不像一个夫君入狱之人，那神情反而恣意快活得很。
她伸出素手，拈起一块豌豆蓉，轻启绛唇，咬了一小口，“这静妃娘娘的手艺果真还是最巧的，松软适中，甘甜适度。”
“你这孩子，先前来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怎的，见哀家被那林檎惹恼了，反而松快下来了？”玉簪嗔瞪了她一眼，“怎的，就想瞧着你母后我不安生？”
“母后哪里的话，儿臣自然是希望母后能够万事安好，神清气爽的。只不过方才瞧着那林檎嘴皮子利索，倒是些许有趣得紧。”
“你还同我提他？！”玉簪沉容。
“好了好了，儿臣不说了便是。”翟芮兰将那咬了一口的豌豆蓉放到旁处，再也没有动过，“先前，儿臣只是想着那林檎是何许人也，如今得见。罢了，儿臣心中只有分寸打算，此事就不劳母后您烦忧了。”
翟芮兰伸手握住玉簪那皱纹遍布的手，“母后啊，您就在宫里好生养身体。旁的琐事您就不要管，自己听听曲儿，赏赏花，逛逛园子，怎么松快怎么来。”
“当真不需母后帮你？”玉簪关心道。
翟芮兰嫣然一笑，“不用。您呐，让自己凤体康健着，就是最大的帮儿臣了。”
“放心吧，儿臣心里有打算了。”
她轻轻拍了拍玉簪的手，眸底浮起意味深长的浅笑。
林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