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左小影听到两个孩子放声大喊,他双臂一撑,踢开板凳站了起来,顺势将瓷碗向来人掷去。来人哈哈大笑,大袖一挥,整个碗仿佛被风兜住了,滴溜溜一转,又落回了桌上。左小影忍着疼痛把脸上的粥米抹净,一抬手把两个舍友拦了下来,抬眼看去,果然是南宫狩。此人比他晚来两年,仗着自己有个大齐国的王室身份,把整个凌霄阁闹得鸡飞狗跳。第一年,左小影作为师兄管教了他三次,他有所收敛,然而等到五行心法有成,便专找左小影的麻烦。
“哎唷,这不是左师——兄——吗?”南宫狩长得样貌不凡,却形容猥琐,道冠之下,几缕挑染的金发四散零落,凌霄阁对弟子的着装仪表自有严格要求。奈何这位南宫贵族背景深厚,尊长们往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一年结业试炼后,这家伙成了烫手山芋,几番讨论,最后是由最放任学生自流的金宗尊长风逐清将其收入门下。仿佛得了尊长们的默许,南宫狩更是越发嚣张,四处寻衅为乐,最为关照的,就是这个当年总跟他作对的左师兄。
左小影无视他重读师兄二字的挑衅,冷冷道:“南宫师弟,莫非你今天起床没带眼?只能靠鸡眼看路。那我原谅你了。”
周边传来吃吃的笑声,南宫狩按捺不住,挥拳便打。左小影身形一侧,抄起桌上的筷子,点向对方的来拳的手肘。南宫狩一个后跳,姿势狼狈地勉力躲开,又是三拳两脚向左小影袭来,左小影却脚下站定,只管侧身躲拳,一只筷子专点对方的手腕和手肘。在一波又一波的为左小影精妙招式的叫好声中,南宫狩心浮气躁,双手齐出,打出一招钟鼓齐鸣,想拼着左小影点中自己一只胳臂,也得把他的脑浆打出来。却看左小影不躲不让,筷子一端直直向南宫狩刺来。筷子长而手短,南宫狩双拳还不曾碰到左小影的太阳穴,自己的喉咙得先被戳一个洞出来,情急之下他只得向后避让,一个手足无措竟摔倒在地。
“南宫师弟,你今天早上果然只带了鸡眼,早饭是用鼻子吃得吗?”
周围人哄堂大笑,南宫狩拿手一抹,从鼻尖抹下了一粒米,想必是刚才筷子上的剩饭甩在了他的脸上。他脸色一变,嘴角开始抽动。
在周围的叫好声中,左小影施然走回座位,忽然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摔在地上,转念便知,这是南宫狩用了地动术。他正要爬起来,却见几道微小金光闪过,四肢便失了知觉。他死死咬住牙关,但无力的手臂支撑不住身体,头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就对了!左师兄,磕头认错,诚意可嘉。”南宫狩狞笑道,他驱动土行心法,令地上一块碎石连续撞在左小影的头上,他上半身抬起来再落下去,头不停地磕在地上。“这是师弟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既然是废物,以后嘴别——那——么——贱!”
“南宫狩!”林舒焕和郁一淼大吼,二人拿着两根筷子,护在左小影身前。南宫狩的眼睛冷冷扫过二人,一人木筷有火光萦绕,而另一人木筷上则寒气逼人。“怎么?动手啊?居然敢在师兄面前使用心法?目无尊长,好大的胆子!”他身边几个跟班立刻围住自己的主子,左手捏起心诀,也是蓄势待发。
“都给我停手!”听到这个清朗的声音,围观人群立刻分到两边,一个年轻人大步走来。来者身材高挑,五官清秀,尽管看上去年岁和南宫狩等人相当,但却身穿尊长专属的黄裙绛褐。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环视众人,许久,开口说道:“肆意以心法斗殴,依本门派律,该当何罪?”
众人哑言无声。
“同门相残,又该当何罪?”南宫狩身边几个人悄悄地退了两步,林舒焕和郁一淼腰虽然挺得依旧笔直,但是手中筷尖也开始微微颤抖。
“见义不为,对持强凌弱袖手旁观,又当何罪?”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都散了吧!”
人一哄而散,南宫狩正欲离开,却又被来人叫住了。
“南宫师弟,劳烦你把左小影的金针点穴给解了吧。”
“哎唷,高师兄,你折煞小弟了。但这心诀吗……嘿嘿,小弟不才,这一仓促,居然给忘了。”南宫狩嬉皮笑脸说道。“不过左师兄入门多年,想必区区几根废物金针,怎能难为得了他。”
“金针点穴,不过是驱使金针封了别人的穴位,的确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来人冷笑一声,大袖一挥,几点星火从掌中飞出,落在左小影身上。左小影只觉丹田一股热气上涌,这热气延经脉流窜,直接窜入了他的四肢,随即一阵酸痛麻痒从臂弯和膝盖处传来,感觉这双手双脚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再看来人手掌一翻,指间凭空多了几根细如牛毫的金针。“想必这几根破铜烂铁,也不值一提咯?”南宫狩盯着他的金针,吞了口唾沫,悻悻地一挥手,率众离开。
林舒焕死死盯着南宫狩的背影,小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这王八蛋好看。”郁一淼轻轻扯了扯他,向来人躬身作揖:“谢谢高……高尊长解围之恩。”
来人摆摆手,顺手把金针往郁一淼手里一塞:“叫我师兄就可以,这玩意儿拿去送给你们金行的朋友同学吧。”穿过两人,走到左小影面前,皱紧眉头,问道:“左小影,怎么弄得那么狼狈。”
“又不是第一天了。寻常打架怎么会输了他,只是没想到南宫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违反门规使用五行心法。”他攒足力气,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双腿酸软,一个趔趄,来人忙伸出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左小影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他的手上注入到自己的经脉中,酸软立刻冰封瓦解。他笑道:“好你个高长煜,这一手六阳功已臻化境,居然能隔空发力了。”
高长煜撇了撇嘴,说:“今天早上才有小成,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居然是给你解围。”
来者是左小影初入凌霄阁时的同学高长煜,第一年便以少年天才闻名整个门派,受到火宗宗师旭阳真人垂青,得传火行心诀六阳功,结业后便留在凌霄阁继续修道,年初经掌门拜请,成为了整个凌霄阁最年轻的尊长。一晃六年,自己修道有成,意气风发,而昔日同窗却仍然是学生打扮,脸上被粥烫得红肿,额头上洇出血迹,不禁心下黯然。然而小辈在场,再多说话,恐怕对左小影更是羞辱,便再拍拍他的肩膀,说:“剑法真是凌厉,快赶上我了。”
“少来。你赢过我吗?”
高长煜一笑,告辞离去。
“好……好厉害,他就是二十年的第一天才高长煜尊长吗?这隔空解穴的手法真是了不起啊。”
“什么隔空解穴?”郁一淼说道:“这恐怕是六阳功,可以祛毒,化阴,据说如果修炼有成,还能替刚断气的尸体续命儿呢。”
“好厉害……”林舒缓一把攥住郁一淼的手,大声道:“我也要修火行。将来我也要像高尊长一样,惩强扶弱,除暴安良。”
惩强扶弱,除暴安良。大概自己在刚开始修道时也曾有这般志向。同年入学,如今有人惩强扶弱,受人敬仰,而自己,却成了需要被拯救的弱小。
“影哥……你,疼吗?”
左小影对郁一淼摇摇头,微笑着说:“不疼,我回去洗把脸,抹点药膏。”
不疼,真的不疼。他以为屈辱和愤怒能激发他身体一直潜藏的能力,然而丹田深处仍然空落落的一如平常,头咚咚地磕在地上,仿佛是在敲打他,责问他为什么还不放弃。
广场上,凌霄真人的石像仍矗立在中央,目送着一个年轻的孩子渐渐离开。
没有下雨,地上为什么会有三两点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