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回去，时宜站在窗户边想了很久，还是用邮箱交了辞呈。然后又一并打印了书面申请。
打印机吐出纸张的时候，她舒了一口气，开始打扫卫生。
也不知道是受谁的影响，但总是觉得，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烦躁的时候，不会出错的方法是做点什么让眼前的东西稍微整洁一点，顺眼一点。
房子是租的，可能条件算中等的吧。北京六环，靠近地铁站，一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旧是旧了点，胜在还算干净。
北京老式小区的架构，五十多平米，基本透支了她每个月薪水的百分之六十。
但是因为她之前没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放在平常就算是吃饭也基本都是在研究所下面的食堂解决，即便是出实地，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就近找个小店吃点填饱肚子，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就面包随便对付。闲暇娱乐基本都是在队里，周末也没什么时间逛商场，玩的再嗨一个电话马上就得走，于是她一般只是回去睡一觉，或者看看电影打发时间。所以生活虽然单调，好歹收支相抵。
进研究所之前，她就找到了这处房子。那时候主要是出于经济考虑，刚毕业，没什么钱，又硬着一口气死活不肯跟时风张嘴要钱。她当时也真是犟，心想着怎么开口呢，死都不能开口，一开口就输了。搬进来之后，没有任何家具，整个房间跟样板房唯一的区别可能在地板，基本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两天夜里她披着头发拿着毛撅子通马桶和下水道。但是还好基本的电器都还在，不然真的是要穷到揭不开锅了。
后来陆陆续续的买了家具。花了很大一笔钱，甚至动用了她所有的积蓄。但是她还是没有敷衍，哪怕是一把椅子都经过了仔细的考量。在网上买写字台的时候忘记改地址，寄到时肆那边去了。时肆跟她开玩笑，说桌子不用买太好的，到时候搬家了带不走也不心疼。她白他一眼，说我就要买贵的，又没问你要钱。
她那时候真的觉得可以一直留下来。上下班骑着小巧的电动车，今天带一只花瓶，明天带一个窗帘，就这样，慢慢然后这个房子充盈丰满，变成她想象中的，梦寐以求的，“家”的样子。
把整个地板细细的拖一遍，再跪在地上用干抹布擦干。所有的物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把沙发罩子床单枕套地毯等等都放到洗衣机里清洗，最后打开窗户，让夜晚的凉风吹进来。
十月份的北京，风都凛冽。
她拿了睡衣去洗澡，滚筒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她在淋浴间里听着洗衣机发出的噪音，好像自己也被放进去，跟那些衣物布料一起被挤压，展开，浸泡，搅拌。
吹了头发出来，还是没什么睡意。站在床边，六环的北京在夜里依然热闹。宽宽窄窄的巷子分出岔口又在不远处汇合，路灯模糊，黄色的光给人暖意的错觉。路上人也很少，各色的车子来来回回，朝着既定的方向，转眼就分不清之前一直盯着的究竟是哪一辆。立交桥和环线上都密密麻麻的被灯光铺满，公路也是细长地绵延着，错综复杂，像人体内的血管。在这个任何声音都显得遥远的夜里，她看见了北京的脉搏。
彻夜未眠。
但是总算理清楚了，等天亮，去交书面辞呈。
然后找找有什么事情可以干，总之，先养活自己。
最后一次去研究所，她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叫了出租车。大家都看着她，她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大家，再见。”
抱着箱子鞠了一躬。仿佛又回到很久之前那个夏天，她穿着白裙子，鞠躬之后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时宜。”
这么简短。怎么都抓不住。
混了这么久，好像大家都没有过得很好。有人不得不离开，又有人只能留下来。俗话说江湖再见，但是同样在这所谓的“江湖”里浸淫，再见恐怕是很难了。
最后工作还是找到了，她会的多，怎么都不会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白天在treasure，一个类似清吧又像咖啡厅的地方弹钢琴，晚上就在张扬的酒吧呆着，在需要鼓手的时候就去替补一下。
张扬趴在吧台上跟她聊天，她自己伸手拿了一瓶矿泉水。
“很缺钱吗？”
“有点，辞了工作。”
“真的？早该辞了，一天天的不知道再干啥。”
“嗯。”
“你爸知不知道？”
“还没来得及跟他讲。”
张扬点点头，没再多问。
不一会儿时宜就上场了。说是需要鼓手的时候稍微替一下，但是这种酒吧里的歌，就很少有不需要鼓手的。所以基本整个晚上从上去就没下来过。
但是鼓手还好，在最后面，灯光都打在主唱和吉他手那边，被忽视也能省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跟观众直接的身体接触和一些没有必要的搭话。
鼓点想起，她几乎是依据本能完成了所有的演奏。好像耳麦一带上，手和脚的动作就自然而然的能跟上。从小开始训练，这些东西好像已经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中间休息的时候，她接过键盘手递过来的水。看了看，又放下。
没想到，还是要靠时风从**着她学的这些本事谋生。她那时候恨不得逃的远远的，以避免走上他早就规划好的路。可是这么些年之后，兜兜转转，她好像又重新回到这条路上。
完全自愿，因为现在看来，这好像是最好的选择。
不觉得讽刺，只是觉得失望。
说不清是对不起自己，还是对不起挣扎过的那些年。
讽刺的是，她在咖啡馆弹一上午的钢琴，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曲子，她在酒吧做鼓手，一天的报酬甚至远远超过在研究所。
难道是说，之前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其实是最好的出路吗。
有点搞笑哦，时宜。
但是时间好像更自由了，上午任意时间中的三个小时在treasure咖啡，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在late moon。她下午可以去逛逛书店，去菜市场买菜做一顿好吃的，去流浪动物收留所做做，有时候心血来潮去附近的公园跑步。
貌似，过的还不错。
起码，比以前轻松一点吧。
那就暂时先这样吧，起码衣食无忧，不至于露宿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