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没下去吃晚饭,感觉老脸丢尽了。
拉普问周有北:“时宜姐姐呢?”
周有北夹了口菜,往楼上看了一眼:“睡了。”
拉普还准备问什么,沈以诚拿筷子敲她:“你时宜姐姐今天累了,早些歇息了,懂了没?吃饭!”
周有北扬扬嘴角,是挺累,失血过多么。
时宜拿了一包饼干趴在阳台上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突然闻到烟味,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猩红的烟头。好像还有个模糊的人影。
“周队?”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她有点夜盲,一到了晚上眼睛就跟个摆设一样。
周有北低低地应了一声,朝她勾勾手。
时宜看不到这种小动作,一点感觉都没有,继续啃饼干。
夜色还不算太浓,他早就习惯昏暗,眼睛清明,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甚至能看见她袋子里的饼干是圆形,还剩下两块。
她的眼睛是灰蒙蒙的,没有焦距。
“夜盲?”他吐了口烟,问她。
时宜转过头,还是看不见什么,只能根据他说话的声音辨别方向:“嗯,有点。”
周有北低低地笑了,还有点,很有点好吧,跟个瞎子一样。
“过来。”周有北叫她,明知道她看不见,还是想逗逗她。
“啊?过去?”时宜吓得吞了吞口水,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
她没带手机,两个房间都没有开灯,院子里的灯不知道哪个鬼手贱给关了。
沈以诚坐在桌子旁边看书,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年头老板想省点电费容易吗。
“我……我……我看……不见。”时宜哆哆嗦嗦的试探着走了两步。摸到了两个阳台之间的栏杆。
周有北看见她努力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摸索着。
“能过来吗?”他把烟头碾在地上。
那唯一的一点猩红色的火星也没有了。时宜真的慌了。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手已经撑着身子去翻过栏杆。
害怕是真的。
但是他离得这么近,说让她过去。
所以不管多害怕,也要过去。
过去啊,离他近一点,站在他面前。
周有北没想到她真的敢过来,赶紧过去接住她。
黑暗中碰到她的手,还缠着纱布。
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夜里这个温度,他居然看到她额头上细细的冷汗。
疯子。
他把她拉过来,火气一下子冲上来。有病啊你,傻吗?!看不见还过来?!那是栏杆,搞不好摔下去,这是三楼!!!
还没说出一个字。
时宜颤抖着声音说:“周队,我过来了哦。”
看见她笑了,牙齿小小的,很白。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就是有本事,一句话压下他所有的怒气。
周有北滚滚舌头:“傻子。”
时宜也不反驳,乖乖在他身边站好。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都好好闻。
周有北手收回来,插在兜里。
站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是为了安监听器才打他的吗?”
时宜摇摇头:“没有。打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的。顺手就安了。”
周有北眼睛看着远处:“手疼吗。”
时宜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色的绷带能看出一点点:“不疼。就是破了点皮。”
周有北笑笑,她好像对这种痛觉不太敏感。
时宜又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很快就会好的。”
周有北低头看了看她缠着纱布的手。
傻子。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很快就会好的,睡一觉就长好了,多吃点饭肉就长回来啦。这种话,只有她信。
傻子。
时宜摸了摸羽绒服上的毛毛。
突然说:“周队,我今天看见顾锦了。来找你的。”
说完她就后悔了,给你个大嘴巴子,主动提情敌是什么脑回路,实力被碾压的还不够惨吗。
周有北没说话,转过头来看她。
时宜眨了眨眼睛,接着说:“你不在,然后她说下次再来找你。”
周有北咧了咧嘴,手掏出来摸摸下巴。
“所以,她还会来找你的。”
时宜说完有点想抽自己,周有北身上带电吗,每次说话都觉得脑子被烧掉了,满口胡言乱语,跟中风了似的。
周有北终于不再吊着她:“昨天晚上已经来找过我了。”
时宜瞪大眼睛,当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周有北看得见啊,看得见她每一个表情。
“那……你们……晚上……然后……”时宜满脑子都是少儿不宜的情节,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周有北看她一眼就猜出她在想什么。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时宜抱着头,真打疼了。
周有北捏了捏鼻梁:“想什么呢,满脑子不知道装的都是什么。”
时宜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呢?你们什么都没做吗?”
周有北刚抬手,时宜就把头抱住。
脑子不好使,反应倒挺快。
“能做什么你觉得。”周有北放下手,让她气笑了。
时宜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整个人开心的快要飘起来。
周有北刚准备帮她冷静一下,时宜突然又想到什么,偷偷凑过来。
周有北这次居然没有挪开。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没反应过来,让她得手了。
小小的声音带着暖暖的气息钻进耳朵里。
“周队,我问你哦。你……喜不喜欢顾锦那种呀?”
周有北故意转头,两个人的呼吸缠在一起。
时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顾锦是哪种?”他勾着嘴笑。
时宜又开始手忙脚乱,到处瞎摸,手差点磕在栏杆上:“就是很……帅,身材也很正的那种。”
周有北回忆了下:那天晚上见了一次。粗略看了一眼,身材是不错。
但是他没什么感觉。
顾锦眼睛里目的性太强了。他本来以为是时宜在外面,没多想就开了门。站着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这样的,说实话,没兴趣。
他不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了。很多东西刻意克制下来也就慢慢习惯。以前的时候脑子里老是装些子黄色废料,身边一帮大老爷们,说话一个比一个糙,有事没事荤段子张口就来,他有时候跟着笑笑,有时候附和两句。谈恋爱那会儿也没把自己素着,高中那会儿就敢把人叫到天台抱在怀里亲。欲念这个东西,年轻的时候好像是本能,无法抵制,像是吸了鸦片一样的上瘾。
可是他今年三十岁,离年少轻狂那会儿,真的是很远了。站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
时宜眼睛里的东西明晃晃的,他不是看不见,也不是觉察不到。她时不时的靠近,又自觉地退后,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总想着说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段子逗他笑,多看他一会儿都觉得惶恐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他想了一会儿,入了神。
时宜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都这么站着,夜色浓稠,黑暗里没有阻碍。
风吹过来,寒冷的,带着湿气。
周有北转身去开房间里的灯,催她回去:“回房间睡吧,很晚了。”
时宜点点头。
他刚碰到开关,就听见她说话,声音轻的像是乘风而来。
“周队,你今天抱我了。”
他手僵住,没想好怎么回答才能把这一茬翻过去。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真的遇到那个人,第一件事就是要抱一下。”时宜背对着他,说着说着嘴角不自觉的弯上去。
周有北开了灯,若无其事的问她:“为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转过身来,没看他:“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抱一下。”
周有北点点头,眼睛看向别处,又催她一遍:“回去吧。”
时宜点点头,眼睛突然有点酸。
不等她完全离开,周有北就关上了阳台的窗子。
时宜听见窗子插销合上的声音,借着一点点光回了自己的房间。
反锁了门。
倒了杯水,看着热气一点点从杯口溢出来,飘上去,又慢慢消失。
谁没想过呢,哪个女孩没想过呢,她不能免俗。
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过,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要等多久他才会出现。
想过见面是什么场景,说什么样的话,穿什么样的衣服,处在什么样的季节。
后来长大了也想,但是她慢慢知道了,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全世界的爱情就那么多,有的人有,就会有人没有。有人多一点,就会有人少一点。
她本来以为只是想想算了,现实生活里碰不到也认了。她运气向来不太好。
但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而且就站在她面前,住在她隔壁,隔着一点点空气的距离。
她想象的场景是两个人在寒冷的天气里一起走一段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扰。周围多热闹都没关系,他们安静着,这就很好。
很久以前,这个场景就出现了很多次。
在成都,那天晚上他喝了酒。
在阳泉,河边的路灯像是黄昏的太阳。
在西安,他照顾了她一整晚。
在孟清,刚刚,他们站在一起面对黑暗。
可是她没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对方的那个人,应该怎么办。
她没说一定要个多么美满的结果,她只是想有个回应,证明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自导自演自我沉醉。
可是没有。
有接触,有对话,有拥抱。
有期待,又主动,有心机。
可是没有回应,也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