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还是去了后台,又觉得把周有北一个人扔在厂子里边不太好,就带着他去了。乐队的人都围过来看着他们,眼神暧昧。时宜叹口气,介绍道:“我们队长派给我的新搭档,工程院地质队周有北。”周有北很礼貌的笑,跟迎上来的人握手。
加仑凑过来跟时宜搭话:“你们队里最近怎么样?挖到什么宝贝没有?”时宜瞅他一眼:“国家机密,不可说。”加仑切了一声,又往周有北那边走去。周有北也看见了,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两人在空中对视了两秒,都淡淡的挪开了视线。
这边后台已经围了几圈人了,加仑跟她使了个眼色,很小声的说:“估计都是来要联系方式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要是跟上次一样一走了之估计你爸得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时宜脾气也是被磨软了,这会也只是哼哼两声。眼看着外边人群越来越嘈杂,时宜拿了个麦戴上,走到后门,清了清嗓子。
后台乐队的几个人都在犯嘀咕,跟时爸开玩笑:“诶这不是十一的风格呀,我寻思你把她这么逼着,她得砸场子呢。”
时宜爸爸点了根烟:“她就是一根筋,那我不也是着急吗,哪有二十四五了还没谈过恋爱的,她这孩子,放养惯了,你不逼她一下她能就这么混到三十你们信不信?”
周有北接过加仑给的烟,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尖点着地,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那边时宜已经开始讲话了,脸上带着严肃且公事公办的表情:“还是非常感谢各位能来我爸爸的演唱会,陪他做一场不老的梦。可能摇滚在这个时代已经被更多的人所理解,所接受,以一个理性甚至辩证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是好事,但我还是怀念二十年前,大多数人都认为摇滚是混混是流氓的时候,有一小撮人,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份事业。可能各位是真的有摇滚情怀,对这次的演唱会期待了很久,或者有一些人只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来到这里,认为它不过如此可有可无,但是还是感谢你们。”
台下渐渐安静了,大家都沉默下来。后台也是。加仑把烟按在地上:“我总感觉从这丫头嘴里听见这么些好话不容易,估计要有幺蛾子。”
时爸笑了笑:“我估计也是。”
果然。
“关于我爸刚说那个找对象的事。跟大家再详细的介绍一下我自己哦,我呢,叫时宜,就是不合时宜那个时宜,今年24岁,毕业于h大考古系,现在h省文博研究院考古队工作,大家如果有什么工作需要比如说开坟挖墓之类的都可以找我,我们这个工作经验是非常丰富的,不论是王公贵族的陵寝还是平民百姓的乱葬岗我们都是ok的。至于对象的问题,因为工作原因,我一般是全年无休,全国各地说走就走,薪酬也是非常低,现在还靠我爸养呢,身体嘛,大家都知道,考古队员,经常墓坑里一跪就是上十个小时,体检报告基本没几个合格的。反正情况就基本是这么个情况,要是还有不死心想要联系方式的,那得看看您家祖坟能不能吸引到我。毕竟国家文博人员,私人信息不能透露太多,希望大家不要在网上瞎讲,不然安全局有点什么动作我们可是不能插手的。咱们就好好听演唱会,该嗨就嗨,权当我爸之前那话是开个玩笑逗您乐呵乐呵。行,那大伙就散了吧啊。”
观众也只是凑个热闹,话说明白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时爸爸把没抽完的烟按在地上,也没再说什么。时宜把话筒乖乖的放回来,又拉着周有北:“爸,那个找对象的事儿先缓缓,今年真的有大事,这是我们领队,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不骗你。”周有北瞟了她一眼,心想编个什么项目帮小姑娘把她爸给忽悠过去呢,时爸看了看周有北,心下了然。抬手就给了时宜一个爆栗子:“从你嘴里哪一年没有大事?十一,我反正提醒过你了啊,到时候熬成老太婆你别怨我。当时你学历史我意见就很大了,没想到你还把自己套到考古队去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考古!女孩子考古!多大一个坑?人家都绕着道走生怕沾上点不干不净的,你倒好,自己蹦哒进去了!那你要是早说你学考古,我也不用十几年整天琢磨着怎么教你学乐器怎么帮你组乐队了,还给我白忙活这么些年。”
“我也就不懂了,你说说你,姑娘家干考古,你到底图什么你跟我说说?工资待遇提不上来,工作环境又差,好,我不跟你谈这些现实的,那你也干了这么长时间了,干出什么名堂了吗?为什么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呢,你闲的吗?人家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看你什么时候长点心。能不能稍微为以后想一想为我想一想,天天操你的心你以为我乐意啊?人家一问你闺女是干什么的,你让我怎么说,我说我姑娘是刨坟的,我说的出口吗我?”
时宜估计也不是被骂头一回了,只是淡淡的听着,不反驳,也不辩解。周有北刷着手机,间或用余光扫两人一眼。加仑飘过:“他们俩就这样,常规操作,习惯就好。”
晚上被拉着一块去吃顿饭,饭后加仑窜到时宜和周有北旁边:“十一,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晚上开车也不安全。给你们俩订了酒店的房间。你爸估计还憋着气呢,你现在跟我们一块回去又要挨骂。出去逛会儿吧,晚点直接回酒店。”
时宜抬头看周有北,征求他的意见,周有北点点头。时宜回了一句好,还是没什么表情。路过烧烤摊,时宜吞了吞口水,说刚才没吃饱,周有北点点头,被她拉着去点了一大堆的东西,找到了二楼的小阳台,灯光不太好,但是可以吹风。
周有北喝了一口啤酒,问她:“很喜欢考古?”
时宜擦了擦嘴角的油,也喝了口啤酒,随手把头发扎起来。
“也没有。”
周有北点点头,并不再多问什么。
时宜也看他,突然出口一句:“周队?”
“嗯?”
“你发型乱了耶”
“……”周有北冷漠的转头,知道她是开玩笑,寸头他妈的还能怎么乱,大风把头皮掀了吗。
“周有北。”
“说。”
“为什么突然感觉你还挺帅的。”
“……”
“地质队还有比你还帅的吗?”
“………”周有北有点恼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好像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一时半会又觉得说不清楚。人跟人…沟通…好难哦。”
周有北转过头来,就看见她托着脸盯着下面的路灯发呆。他咳了一声,用食指点点桌子,“赶紧吃,吃完了早点回去。”
后来相处久了他才知道,时宜的特点就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说胡话。
时宜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般看着他,愣了几秒,又开始吃东西。
周有北想起她刚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空洞,冷漠,像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一定有的,那一秒钟,他好像看见了她所有想说却没能出口的话,她的妥协,纠结,忍耐,颓废,克制,迷茫,那些时时刻刻被她死死摁住的情绪把她团团围住。然后她抬起头看看四周看看眼前人想求助,想倾诉,最后自己在张嘴之前清理掉想表达的欲望。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但他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微妙变化已经被对方知晓察觉。时宜没有说话,她想不再对任何情感高看一眼,也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周有北也没有说话,他也在保持距离。
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谨慎些。不相信一个相处不过数天的人能托付更多。
也不是没有过冲动,明明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肯定。
你说吧,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懂。
或者是这样。
你说吧,说出来起码会比憋在心里好受一点,我可以听。
但是她不敢。这都是哄小孩子的。她很想问的,差点脱口而出那句话,“我可以相信你吗”?但是她生生摁住,打死都不说。
不要说,十一,不要说。太感性的东西不要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懂得。她在心里说服自己。
人一辈子,遇到爱,遇到性,遇到陪伴,这都不难。难得是遇到理解。
他们都这样想。他们也都是骄傲着。不肯低头认输。
遇不到就算了,老子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