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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肥宅快乐游

“……筑波大学一位名叫挂谷英纪的副教授出版了一本著作,名叫《先见力の授业》——日语里的‘先见’指的就是预见,‘授业’就是授课的意思——书中提到了他的一个研究成果:有预见力的人,更喜欢读漫画和轻小说;而没有预见力的人,更喜欢思想和商业类的书籍……”

今天的二次元研究社也和往日一样,我们几个学生坐在教室里,听翟老师讲课。

苏槿与往常一样低头做作业,右手列公式解题目左手在萨逸莲的手机屏幕上指指点点,这份一心两用的功夫真让人不得不服。奴隶主萨逸莲则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翟老师身旁的投影仪屏幕,不愧是你校第一冻鳗婆罗门。至于我的妹妹袁梅,她无所事事地坐在我们几人后面一排,也不知道在暗中摸什么鱼。

“……挂谷副教授的研究团队在分析有预见力与否时,使用的数据样本是Am〇zon上的书籍购买者评论。他们挑选了一些评分随时间发生较大变化的书籍,并认为在评分变化前对书籍给出符合长期评价的人属于‘有预见力’的人。”

“我们举个栗子,日本学者武田邦彦在2011年出过一本书叫《2015核能危机》,他在书中预言说到2015年,日本将因为核能而变得不适宜人类生存;在‘3.11’大地震刚刚发生的2011年,这本书获得了许多人的追捧。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书里的预言被证明是错误的,评价也转而降低。挂谷副教授据此认为,在此书出版之初,能够不受被现实影响的多数派误导、正确地给出较低评价的人,就是‘有预见力’的人。”

“然后……您的意思是,在这些‘有预见力’的人当中,喜欢读漫画和轻小说的人比‘没预见力’的人更多?”萨逸莲准确地找到了对话的切入点。

“正是如此。”

翟老师操作电脑,投影仪上的幻灯片翻页,一些饼状图表格出现在我们眼前。

“通过表1的结论我们可以看到,‘有预见力’的人更喜欢购买书籍和进口书,而‘没有预见力’的人买DVD更多一些;而限定到非进口书的书籍,表2显示的结果是,‘有预见力’的人比‘没有预见力’的人更喜欢读‘漫画、轻小说’类的书籍,而‘没有预见力的人’更喜欢读‘人文·思想’、‘商业·经济’、‘科学’类的书籍。”

“妙啊,妙啊。”萨逸莲满意地连连点头。

“如果大家没什么其他的提议,下周五的社团活动,我们就在公开课上讲与这一研究成果相关的内容了。我先回家了,路上还得买菜做饭。”

“真的吗?我印象里的翟老师属于那种宅在家里叫外卖打游戏的大龄宅女。”

“萨逸莲!你这丫头,几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我在家也是要做饭的好吗,要么你报销我就叫外卖。”

“老师对不起,下次我们社团聚餐一起来吧,请你吃明州大酒店二楼那家巴西烤肉,有帅哥老外现场切肉。”

送别了赶着买菜的翟老师,萨逸莲转头开始检查苏槿的手游进度,我则不耐烦地看起了手表。没错,在这个人人用智能手机看时间的时代里,我们这些高中生还得戴手表,因为学校不让带手机,平时考试也要用手表控制答题时间。

"Girls,your savior is back!"

拎着两大袋奶茶的爱瑞丝如同开滚的蓝猫,一路带光电特效地冲进教室,还一边跑一边唱歌。

“SUNDAY,MONDAY,闪电般的TUESDAY~WEDNESDAY,THURSDAY,飘着雪~”

“别唱了英伦歌神,怎么去这么久?”我敲打起手表表盘,“翟老师都讲完课走了,你才买完奶茶回来,这样我们喝奶茶的意义在哪里?原先的计划是一边听课一边喝奶茶,结果课都讲完了你人还没回来,绝了。”

“What?You mean it's all my fault?今天是周五,排队买奶茶的学生不要太多哦,我辛辛苦苦给你们排队买来奶茶,回来还要听你说这说那,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呢?意见这么大,下次你自己买去。”爱瑞丝把奶茶往桌上一放,双手叉腰跟我旗鼓相当地辩论起来,这家伙的普通话是越说越好了,可见语言环境对一个人语言水平的提高有多重要。

“别的不说,你的普通话倒是越来越好了。”萨逸莲对爱瑞丝的进步表示肯定。

“人嘛,总是要趁着年轻多学点语言。年轻时候学的东西记得住,到老了再学就事倍功半了。”

“说起来……”

坐在后头的小梅突然举起手。

“我们今天是不是还有事情要讨论来着?”

“说、说的是呢……”我摸摸后脑勺,“……那么我们要讨论什么来着?”

“是运动会的事情吗?”苏槿头也不抬地低头肝手游肝作业,她的生活完美诠释了当代高中生压力有多大,“我记得运动会是下下周好像。”

“不对,我记得是期中考?”爱瑞丝嘬着奶茶里的珍珠,这种奶茶店在英国似乎不常见,她对自己的英国同学们都是用中式牛奶饮品来介绍的,“完了,在中国呆久了,我都快忘了期中考用英语怎么说了。”

“Mid-term exam?应该是这周末去谁家搞看番会的事情吧?”萨逸莲每到周末都想张罗我们几个一起去看动画,似乎看动画这件事也是人多热闹更好,比一个人在家孤零零地捧着肥宅快乐水对着屏幕空对空自言自语吐槽剧情要有趣一些。

“难道是元旦的漫展?现在就开始准备吗?”我说出元旦的安排,只是因为似乎轮到我讲话了,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想现在就开始准备元旦的事情,这才十月份,人生还长着呢。

“都不是!”小梅对我们的记忆力之差感到震惊,“难道我们之前不是在讨论那件事吗!”

“哦~!那件事啊!”萨逸莲哦地一声用拳头敲在掌心,发出啪的一声。

“对对对,原来是那件事。”爱瑞丝也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想从我们这里获得支持。“早说嘛,我就知道是那件事。”苏槿跟爱瑞丝击掌相庆,这俩人不知何时关系变得似乎很好。

“所以说……你们到底在说哪件事?”

我打破了前面三个人的默契。

这下所有人都盯着我看了。

“干、干嘛?我就不能说句实话了?”我被三个愤怒的美少女女子高中生看着,整个人都有一种掉进水池快被溺死的错觉,“你们三个哦哦啊啊的挺开心,只有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哪件事吗?”

“是的,只有你不知道。对吧?”

“对。”

“对。”

萨逸莲、爱瑞丝、苏槿三人结成了紧密的反袁季同盟。

“不对!我想起来了!”我一拍脑袋,我是真想起来了之前真不是装的,“我们之前明明在说秋游的事情!”

咔嚓——轰。

这下完了,说出事件的真()相就是这么个结果。

整间教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哦……是秋游啊。”

“原来是秋游,我说什么事呢想半天。”

“这就是汉语里的‘灯下黑’吗?这么明显的事情谁都没想起来。”

“现在不是你学习汉语的时候!”我就差把放着奶茶的课桌一把掀翻了,“下周就是秋游了,今天我们难道不是来讨论秋游的吗?”

“问题是,哥哥,秋游有什么好讨论的吗?”小梅对我的掀桌冲动表示在理性和感性两个层面均无法理解,“秋游不就是学校怎么安排我们怎么走么。”

“说的是呢……”

“而且我们都是高一年级的学生,去的也是同一个地方,社团里又没有高二高三的人,不存在行动不协调的问题。”萨逸莲不露声色地将话题代入秋游,全然当自己刚才的话没说过。

“说、说的是呢……”

“要说有问题也是几个班级之间的行程可能不一致,那其实也没多大事,又不是小学生了,等到了景点里肯定瞎走一气,我们等每个班级的队伍散开之后找个地点碰头再一起走就行了。”苏槿也很心虚地开始长篇大论,“当然,前提是你们想一起走的话。我是说,可能你们想跟班里的同学一起行动也说不定。”

“说、说的是呢……”

“你只会说这句话吗?”爱瑞丝白了我一眼,似乎她是那种被别人敷衍了事会很火大的性格,“秋游这种事情,跟咱们的二次元研究社有什么关系吗?有必要一起行动吗?”

“当、当然有啦!”我身为社长此刻必须挺身而出,此次秋游有没有美少女围在旁边就看今天了,“你想,秋游春游这种桥段,在动画里不是很常见吗?我们二次元研究社,此次就是要实地考察,亲身体验一下高中秋游的乐趣,从而更好地理解二次元作品里的秋游剧情,让我们的研究更上一层楼!”

“好,哥哥说得好。”小梅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回荡在教室里。

由于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次秋游进行集体行动的提案就此通过了。

说到秋游,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买好吃的零食,戴上遮阳用的鸭舌帽,清空照相机的内存卡,再换上舒服的鞋子,准备享受美妙的游玩。

时代的进步确实很快,小时候春游秋游还要带照相机,现在人手一只手机,拍照完就能发到社交媒体上,照相机在这一层面上的功效已经被彻底取代了。如今出门旅游还带相机的人,基本都是想拍出漂亮照片的摄影爱好者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有些事情却无法被岁月所改变,比如吃零食。

放学之后,我被兴奋不已的小梅拽着去了学校附近的超市,被迫给四个准备放开肚皮大吃一通的女子高中生推购物车。

薯片、饼干、糖果、牛肉干、巧克力、水果、小蛋糕……各种各样的零食装了满满一车,还有碳酸饮料和果汁。

“这么多西瓜?”小梅在水果区对一大排西瓜目瞪口呆,“而且好便宜!”

“现在已经过季了,卖的西瓜都是大棚种的,要是夏天来买更多。”我屈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西瓜的表皮,“这个熟了,你要吃吗?给你买一个回家用勺子挖着吃。”

“要要要!”小梅捧起大西瓜放进购物车里,“日本那边的西瓜卖的可贵了,而且几乎都是一片片、一盒盒卖的,基本看不到这样的整只西瓜呢!”

“之前我还看过一篇报道,说中国占世界西瓜产量的70%。”萨逸莲又开始发挥她的情报搜集能力了,“排名第二的国家只占5%,这就是中国西瓜卖得便宜而全世界人民都没怎么吃过西瓜的原因。”

“但是呢,在英国是不能给黑……非洲裔居民送西瓜的,因为涉嫌种族歧视。”爱瑞丝很自觉地避开了黑人这一称呼,尽管在中国并没有这样的禁忌,“因为以前非洲裔居民种西瓜,很多人把西瓜和非洲裔居民联系在一起,跟非洲裔居民喜欢吃炸鸡、说RAP、戴金链子一样属于stereotype的一种。这个词用中文怎么说?”

“我想想啊,stereotype……”萨逸莲的英语确实比我好,“‘刻板印象’?”

“That's it!不过我平时也没怎么吃过西瓜,干脆我也买一个回去尝尝算了。”

“妙啊妙啊,我也要食大西瓜。”苏槿也有样学样地敲了起来。

“这西瓜真的好吗?”萨逸莲对着切开的半只样品西瓜研究起来,“我比较喜欢那种脆瓤的西瓜,口感好,沙瓤的吃起来像是满嘴碎末。”

在爱瑞丝的带动下,每个人又多买了一只西瓜回去。除了某个大小姐,看来平时吃得太好也不是好事,在学校里会不合群的。

“说到春游,果然还是要吃这个!”

萨逸莲捧了一大袋奇怪的长方体点心丢进车里。

“是秋游不是春游。”我低头一看,“这不是沙琪玛吗?”“噢哟,还是你小子懂行。沙琪玛,我中意食。”萨逸莲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因为过于势大力沉,差点把我一巴掌拍进购物车里。自从这帮人看了粤配版的PXP子之后,二次元研究社的日常对话里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句粤语来,也是很神秘了。

“‘沙骑马’是什么?”傻老外爱瑞丝凑过来开始研究学习,“是骑马时吃的点心吗?跟沙河马是什么关系?”

“哼哼,你听我这个正宗老北京给你科普啊!”

虽然说自己正宗老XX的人一般都不怎么正宗,但我们在场几人当中唯一的北方人就是萨逸莲(尽管她的出生地纬度可能还不如爱瑞丝的高),所以她对这种食物拥有最高解释权。

“沙琪玛,满语里念sacima,《清文鉴》中译为‘糖缠’,也写作‘萨其马’、‘沙其马’等,是一种满族传统特色糕点。做法是将面条炸熟后用糖混合切成小块,具有色泽金黄鲜艳、口感绵软酥松、味道香甜可口、桂花蜂蜜香味浓郁的特色。”

“满族我知道,就是Qing Dynasty,类似征服者威廉对吧?”

爱瑞丝的家庭成分毕竟是知识分子,基本的历史知识还是有的,虽然中国历史并不算在英国女子高中生的“基本历史知识”里。

“我记得Elena你是满人来着?难怪喜欢吃这种食物。”

“说起来,我也只是在超市里见过,还从来没买回家吃过呢。”苏槿这个南方人对此表示好奇,“吃起来到底是怎样的口感和味道?看起来很硬的样子。”

“那没有,你吃一块就知道了,很软的,老太太都能嚼得动。”我也是从小吃这个长大的,美味,“就是不能多吃,热量太高了不健康。”

“这么大一包,到时候大家都来尝尝。”萨逸莲大手一挥,很慷慨地做出了人人有饼吃的许诺。萨逸莲是个典型的北方大妞,整个人就像是用P图软件强行贴进这个南方空间里的,她洪亮的话语声回荡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让以说话声音大著称的明州人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我的话果然还是这个比较喜欢。”苏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拿着的是真空包装的粽子。

“这是什么?”好奇的傻老外爱瑞丝又凑了上来,“‘宗子’?别提醒我,我绝对在哪里听到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粽子也是传统食物了,用粽叶把糯米包起来,这样用绳子扎紧了,放进锅里蒸出来的。”苏槿没有给爱瑞丝留下思考时间,而是用手比划做粽子的流程,形象生动地给外国友人普及中华传统文化,“最早在春秋时期就有粽子的记载了,传说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每到端午节全国都会吃粽子,后来传播到整个东亚地区,在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地都有粽子吃。”

“端午节!我知道,就是赛龙舟吃粽子的那个节日吧!”爱瑞丝一打响指,吓得我赶紧摸摸脑袋看有没有化成灰的征兆,“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我们英国人也很喜欢赛艇,每年牛顿和剑桥的划船队都会搞比赛,特别热闹,全英国人都爱看,跟中国的端午节有点像。”

“话是这么说,但是粽子很好吃,又顶饿,平时不是端午节我也会买来吃。”苏槿说到这里,面色有点不佳地捂着肚子,“就是吃多了消化不好,糯米做的。”

“这是什么粽子,咸粽子?肉馅的?”萨逸莲一脸震惊地拿起粽子,“我们北方人都吃甜粽子的,豆沙馅枣子馅之类的。”

“停停停,我有种你们又要挑起甜咸之争的预感。”

“这种嘉兴粽子是咸的,虽然也有豆沙之类的,但我果然还是喜欢吃肉馅的。”无视我的调停,苏槿跟萨逸莲一本正经地探讨起粽子的口味和流派来,“其实明州本地的粽子不是这样的,这种嘉兴粽子的做法应该是从上海流传过去的。以前物质条件不好,吃不起肉,后来有钱了就在里面包点肉客气客气。明州本地的粽子是碱水粽,用草木灰做出来的,里面没有馅,也没有别的调味品,就是纯糯米,蘸糖吃的,这种做法在东汉年间就有记载。”

“嘉兴的粽子以前感觉也不出名,好像就是这个‘X芳斋’牌子的粽子火起来之后才火的。”萨逸莲从另一个角度对苏槿的论述进行补充,“据说这个店本来是国营的,就是街上一间小店,后来改制了拉了一大堆投资,把销售渠道铺到全国,这才流行起来。”

“关于粽子的讨论可以结束了吗?我们已经在超市里买了一小时的东西了,我想回家吃晚饭。”我不是对美少女之间的闲聊感到不耐烦,我是真饿得快没力气了,再呆一会连这购物车都推不动了,谁爱推谁推去吧。

“还回什么家,就超市外头大家一起吃一顿得了,我请客。”萨逸莲向我们深刻地展示了一个土豪对主角团的作用是多么巨大。

“Hey guys!我在那边的进口食品区找到了英国薯片哦。”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次展示特色食品的是爱瑞丝,毕竟吃了睡睡了吃是人类共同的进步动力,在食物方面人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爱瑞丝手里的薯片写的全是英文,毕竟是英国的薯片。蓝色的是Sea Salt海盐味的纯手工薯片,红色的是标志很像乐X薯片的甜辣味,这两个牌子的薯片我在英国都吃过,谁让英国人的果菜是Fish&Chips呢。

“对了!提到Fish&Chips就不得不说,这个炸鱼薯条里的‘chips’指的其实是薯片而不是薯条,薯条是法国人的东西,我们英国人配炸鱼排都是吃薯片的,如果你在旅游景点吃到的是薯条,那都是外国人做出来给外国游客吃的东西,绝对不正宗。”

“就好像在英国买的纪念品写着made in China一样?”我对此印象深刻,只有特地标出来的“made in UK”的才是有纪念意义的商品,当然价格也比中国产的贵不少。

“你就省省吧。提到炸鱼薯条我就想吐。”萨逸莲的眉头皱得堪比我早上起床懒得叠的被子,她在英国吃的东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就是,黑暗料理之国的人不要插嘴美食话题。”苏槿也颇具优越感地发动攻势,跟她平时贯彻绥靖政策的说话方式大相径庭,或许这就是泱泱大国美食之邦独特的民族自豪感。

“喂!你们尝一下嘛,这些薯片真的很好吃!Really really good!”

“不要,你走,我不认识你这个朋友,再跟我提英国传统食品我就跟你绝交。”

“袁季救我,我不想英年早逝。”

“苏槿!不要这样!吃一点不会死的!要是吃了会死,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谁知道,或许外国人的胃跟我们构造不一样。”

“就像外国人不能‘亚洲蹲’、生完孩子不用坐月子、喝牛奶不会乳糖不耐受一样?”

“喂,萨逸莲,你说的这些好像都不对……除了乳糖不耐受之外。”我的吐槽在三个JK的战斗之间显得微不足道。

“我以前真以为德州扒鸡是德克萨斯州的特产,没想到是山东德州的,我这个北方人失格了啊。”

“是吗?我倒是以为德州扑克是德州的扑克牌玩法,就跟什么炸金花斗地主之类的一样,结果别人告诉我是德克萨斯州的。”

“You two completely made things upside down.”英国人真会说这种句子吗?我怀疑爱瑞丝在西恩鱼塘呆久了整个人英语都退步到四六级了。

“唉……还是我家小梅好,懂事,不给哥哥的购物车继续添加重量了。”

“因为我的发言已经结束了,之前西瓜桥段就是我在这段剧情里的戏份了。”小梅说着意义不明的话,可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整天码字导致的。

“不过哥哥,我记得明州人管薯片不叫薯片,叫洋芋艿片吧?”小梅突然想起了什么,“是因为明州以前没有土豆的缘故吗?”

“对了,土豆是外来物种,并非中国原产的,所以传入明州时名叫洋芋艿。‘洋’就是外国、海外的意思,跟‘西红柿’、‘番茄’里的西、番是一个意思;芋艿是明州的土特产,跟土豆有点像,都是埋在地下的块茎植物,营养成分也差不多,但是口感差很多,吃起来黏糊糊的,我反正不太喜欢。”

“……呐,哥哥。”小梅对我的这番长篇大论不太感兴趣,两眼出神地望着前方,“我们上次一起去春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小学吧。”

“还记得我们去的是哪里吗?”

“……”

老实说,我不记得了。但是在这时候说出实话,显然是错误的选项。

我的眼前隐约出现了这么几个选项:

△说实话

〇反问

□随便说一个

×不说话

大概是最近《底特律:便乘人》推多了,随便说句话都能跳出选项来。还好我不是云玩家,每个主要结局我都打出来了,应对这种对话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

“……”

不说话。

“……是呢,看来哥哥不记得了……”

小梅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失落。难道我选错了?这就是我第一个结局打出全灭的原因吗?

“抱歉,年代久远真记不太清了。我想想……野生动物园?就是那个前两年有人翻墙进去被老虎吃掉的动物园?”

“我去买点冰淇淋。”

“还没吃饭呢,空腹吃凉的对胃不好。”

“饭后吃也对胃不好,这不好那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吃?”

小梅独自一人前往寒气逼人的冷藏区,留下我面对吵成一团的三个美少女女子高中生。个子很高长得有点年画和日历画风的北方女生萨逸莲、完全符合中国人对金发美女审美风格的高加索人种美少女爱瑞丝、身材不算太娇小但总体来说属于江南美女的苏槿,这三个人的关系到底算是太好了还是完全不好呢?可能这就是人类的本质。人类的本质是什么?+1

我望着小梅低头挑选冰淇淋的模样,不自觉地把手伸进了包里。

粗糙而坚韧的手感,居中的凹陷处在我脑中浮现组合成字体,端木瑛在其上一笔一划写下这几个字的情形也出现在我的眼前。

“潘多拉”计划……

到底是什么?

单论智商,萨逸莲可能是我们当中最高的一个,毕竟智商这东西除了天赋点之外还要看后天开发程度,但是在生活经验上我可以拍着(小梅的)胸口非常自豪地说,萨逸莲在某些特定的方面是略逊于我的!

“听我说哦,这附近开了一间家庭餐厅,啊?什么农家乐,不是不是,我说的家庭餐厅是冻鳗里的那种啦!就是日本高中生放学后会去喝茶吃甜点,有穿着可爱制服的小姐姐服务员,还有好吃的汉堡肉的那种家庭餐厅啦!”

“我懂我懂,不就是雨天去学习可以增加更多知识点数的那种家庭餐厅嘛,说是家庭餐厅,其实根本没有中国人家里会做这些菜,后厨里做饭的都是打工的肥宅,服务员看到男人就要一拳打飞,男主角说要去吃饭会被JK同学嘲笑的那种家庭餐厅。”

“喂喂喂,袁季你这个死肥宅,一句话里不带三个以上梗就不会开口了吗?也就我们能get到,其他正常的女子高中生只会觉得你这里头装的是豆腐脑。”

“我都说了,正常的女子高中生会觉得吃家庭餐厅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说到底正常的女子高中生只会对我这种二次元爱好者退避三舍,因为二次元群体被主流媒体污名化过于严重,导致三观未成形的青少年受到舆论引导,在日常生活中孤立甚至霸凌二次元爱好者。”

“你们两个斗嘴斗了一路了,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会,听得我好累。”又一次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苏槿表示这是她见过的最无聊的两个高中生。

“哥,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小梅拽着我的袖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你硕森么消息?”

“看。”

小梅言简意赅地指着前面。

我站在扶梯上抬头一看,位于这家商场二楼的家庭餐厅门外,一排椅子上坐满了人。

真的家庭餐厅,是真的!

门口挂着的英文招牌,身穿制服围裙的服务员,还有实木色的装潢和隐藏在深处的饮料吧,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如假包换的日本特产家庭餐厅!想不到不用去日本也能吃到,太爽了,我的遗愿清单又可以划掉一项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如假包换的日本特产家庭餐厅!想不到不用去日本也能吃到,太爽了,我的遗愿清单又可以划掉一项了。”

萨逸莲演技迫真地两眼一黑,差点从扶梯上翻着跟头摔下去,这个动作非常危险小朋友们千万不要学。话说你为什么能复读我没说出口的话,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不是我就是你以前肯定说过类似的话被对方听见了。

“不是吧,这么多人?中国人真的很喜欢排队。”爱瑞丝似乎又学到了新的知识,“刚才路过几家店,门口也是排着长队。以前听说中国人都是‘争先恐后’的从来不排队,看来你们在文明礼貌社会秩序这方面进步很大。”

“不你误会了,单纯只是中国人太多,随便找家店吃饭都得排队而已……”苏槿一脸囧相地摆手表示爱瑞丝理解错误。

“我倒是习惯了,在日本也是到处都得排队,店员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类热门店铺不排队几小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热门。”小梅毕竟是日本回来的,对排队这件事深有体会,“就是在日本家庭餐厅不太可能排队就是了。嗯?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两个‘就是’?”

“就是啊,就是你,你刚刚就是说了两个‘就是’。”我走进家庭餐厅正门,“不好意思,我们五个人,请问还有位置吗?”

“非常抱歉,我们暂时客满了。”站在收银台后的服务员对我低头道歉,“外面排队的人还有很多,如果您不着急的话,可以领号排队等候。”

“我去再商量一下。”走出店门,我对一脸期待的萨逸莲遗憾摇头,“看来我们今晚是吃不上家庭餐厅了。可惜了,我还挺想吃汉堡肉的。”

“唉——!为什么!明明我超期待的!我的遗愿清单!”萨逸莲一副要崩溃的表情,演技实在过于迫真,跟她在学校里三好学生的做派相去甚远。

“说到底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初你提出在礼拜五晚上来到热门商圈的热门商场的热门店铺吃饭时,我就应该料到排队人太多这一情况并及时阻止你的。”

“不要事后诸葛亮啦哥哥。”小梅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纸扇,啪地一声抽在我背上,跟落语里的表演差不多。

“事后诸葛亮是什么意思?”爱瑞丝举手提问。

“就是在事情发生后才提出意见,标准句式是‘我早就知道XXXX’。”苏槿一边低头肝手游一边回复。

“换一家店吃饭吧,总会有空位的。”

我这种给自己和给萨大小姐第二次机会的乐观,很快就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给我们一行人的肠胃和腿脚带来了巨大的折磨。

因为,我们把这家商场的所有餐厅都逛了一遍,不是要排队就是不好吃,不是不好吃就是不想吃。

看来我最终还是漏算了一点,好吃的店都要排队,不好吃的店我们也不想吃。而且我们有五个人,其中包括了一个北方人、一个日本人和一个英国人,我们这要是不叫“众口难调”那就没有别人了。

“怎么办?这已经是商场导购图上最后一家有东西吃的店了。”

我站在商场一楼星X克的门外,看着柜台前排起的长龙,绝望地蹲在墙边。

“要不……再去街对面那家购物中心看看?”萨逸莲双手合十向众人道歉,“真对不起,都怪我说要请客……”

“没事没事,不是莲酱的错哦。”苏槿假装知心大姐姐笑摸萨逸莲狗头,一副球坛名宿门神布某的做派,估计被她摸过头的人期末考试都能名列前茅。

“随便吃点什么吧,我快饿昏了……”爱瑞丝捂着肚子翻着白眼在我旁边蹲下,不要蹲下啊爱瑞丝,会没力气站起来的。

“我……”

小梅突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她难道决心领导我们寻找到晚饭?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餐馆。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

我和爱瑞丝对视一眼,啊不想移开视线怎么办,金发碧眼的美少女让人沉醉,但是不行,我还要跟其他人对视一番。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这几年不在国内,你印象里的店还在吗?”萨逸莲的智力确实有点高的,其他人还在思考去不去的问题,她已经考虑到了能不能去这一层上面。

“所以我才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我也不敢打包票,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这座城市变化了多少。”

小梅摘下耳机,视线越过萨逸莲的肩膀,落在我的脸上。

“走吧!在这里光站着也不会有东西吃,树挪死人挪活,我就不信大活人能给一顿饭饿死,同志们跟我冲!”

我撑着墙壁捂着肚子站起来,用微弱的声音振臂一呼,我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

“哦……!”

“哦、哦……”

“……”

“为什么你们三个都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还是说你们想在这里排队吃星X克?Be my guest。”

“你说英文也就算了,为什么结尾还要用汉字句号?”小梅吐槽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走了走了,这个点应该还开着。”

小梅的记忆最终没有背叛她,或者说这座江边小城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些过往的记忆,我们跟随小梅走进繁华街道的背街小巷里,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家餐馆。

落地窗外的台阶上摆着一溜木质桌椅,屋外的招牌写着“老明州大食堂”六个大字,还没走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海鲜腥气。明州本地人称这种味道为“鲜味”,我是完全无法理解就是了,因为我对海鲜过敏来着,闻到就想吐。

“改名了啊。记得以前叫‘阿五头小海鲜’来着,看来这几年经营得不错。”小梅自言自语,这么饿了还敢下判断真是专业女子高中生。

“原来是这家店吗?好像我们小时候经常来吃。”苏槿居然也想起来了,我们三个真的是一起长大的吗?

“球球你们别讨论店名了,我只想吃口饭填填肚子,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得胃病……”萨逸莲大小姐有气无力地推开门。

轰……

一股饭菜和活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混杂着青占鱼、马鲛鱼、河虾跟海蟹的气息,炒菜时的闷热油烟从厨房的门里涌出,与交谈声、祝酒声和餐具碰撞声烩成一锅市井小民常见的晚餐。

这间餐厅与其他随处可见的馆子无甚区别,都是明州市区里街头巷尾常见的布局:菜品从厨房里被直接运出,放在专门的展示区,这就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另一半则是木质桌椅与餐具柜台,还有一只巨大的不锈钢桶,专门盛放热腾腾的米饭。

据说这种布局来源于所谓的“明档快餐”,也就是这种把饭菜直接摆放在柜台里,顾客随点随打的模式,听起来与食堂有些类似,所以这家店才改名大食堂的吧。以前这样的模式在长三角十分流行,几乎到处都是这种明档快餐店,这两年似乎比以前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外卖app和天南海北的菜系。

“愣着干嘛?走走走。”小梅在服务员和其他顾客的目光下走向柜台,拿起一只塑料托盘,端着托盘走向点菜区。

“唉?唉?这是什么状况?不是先找地方坐吗?”萨逸莲一脸震撼,她似乎从未体验过这种工薪阶层的就餐方式,又或许这种快餐店在北方并不常见。

“这你就不懂了,在这里你是先点菜再找地方坐的,我们管这叫明档快餐,是南方人发明的就餐模式,在你们北方是见不到的。”苏槿又懂什么是明档快餐了。

“还别说,我真没见过这种馆子……”萨逸莲也有样学样地拿起托盘,跟在小梅身后。

“是不是你们南方人发明的我不清楚,不过我总觉得在其他国家也见过这种形式的快餐。”来自发达国家的有钱人爱瑞丝陷入了思索,“好像是那年在圣彼得堡?我似乎也见过这样的。”

“其实最早是从台湾传过来的,江浙沪一带几乎随地可见。”苏槿没想到,我对于这种快餐模式也做过一点小调查,因为小时候满大街都是,“后来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这种目标中低端消费群体的快餐店经营越发困难,如今已经较少看见了。”

“哇……太神奇了,菜就这样摆在外面,不会冷掉吗?”萨逸莲在点菜柜台前瞪大眼睛。所谓明档,就是类似日式餐厅里的那种开放式柜台,菜品现做现摆,全部摆在可供顾客浏览的柜台上,从冷菜、糕点到热菜、汤品一应俱全,想要什么直接跟服务员说,服务员为你装盘,把菜放在托盘上就行了。

“这些装菜的铁盘底下都有热水保温。想吃啥随便点,我们可有五个人呢。”小梅指着柜台里的一块铁盘,“您好,请给我这个。”

“番茄炒蛋,这里吃还是打包?”

“这里吃,麻烦您了。”

“这么客气啊,如今的小娘就是有素质。”服务员大婶笑着把装有番茄炒蛋的瓷碟递给小梅。

“太有趣了,我从没见过这种……”萨逸莲努力辨认盘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菜,“我们北方人提到‘下馆子’都是出去点菜的,这种快餐方式简直比洋快餐还要先进,不需要排队,效率更高。”

“给我来盘红烧肉蟹蟹。”

“袁季,少吃点肉,油水多了对肠胃不好。”

“嘿,不是我说,苏槿你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平时天天吃红烧肉了吗?咱们今天下馆子,萨大小姐请客,不得多点几盘硬菜,改善一下伙食?你要是点便宜了那就是不给她面子。”

“好哇,你小子给我等着,下回你请客看我不让服务员照着菜单全部上一遍……”

一通扫荡之后,二次元研究社的五位成员在一张圆桌前坐定,将托盘上的饭菜摆在桌上,再由我这个社长把完成了历史任务的托盘放回餐具柜台上。

噗嘶——

小梅打开一听可乐,倒在我的杯子里。

“哟,小梅今天怎么有礼貌啊,哥哥谢谢你了。”

“哥说什么呢,我平时难道没礼貌吗?”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我自罚三杯。”

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悄无声息地接近我们,站在我身边掏出圆珠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随后把一块夹着纸的木板放在我们桌上。我仔细一看,上面用堪比医生开处方的神秘字体写有菜名,每个菜名后面跟着一个数字,我猜这就是每道菜的价格。这张纸的最后有一条横线,横线下方写着一个硕大的三位数,这就是我们五人今天一桌菜的总价格了。

“让我们大家举杯庆祝——唉你们怎么开始吃了?”

我举起可乐正想碰个杯,一抬头发觉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

看来这帮女子高中生是真的饿了,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甩开腮帮子狂吃起来。

我拿着筷子,在一整条青占鱼的上空犹豫了半刻,下一秒就有无数双筷子在桌上低空光速掠过,片刻之后这条鱼就只剩下朝下的半边的。

所谓青占鱼,又称青花鱼,学名或许是叫鲐鱼,反正明州人都把这种鱼叫做青占鱼,是一种相当常见的鱼类,经常出现在明州人的餐桌上。据说这种鱼在日本叫鲭鱼,也就是saba,看小梅分解鱼肉时的熟练手法就知道她在日本肯定也吃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日本的鲭鱼跟国内的青占鱼有何区别了。

除了这条只剩半边的鱼之外,桌上还有荷包蛋炒青菜、豆芽炒榨菜、红烧五花肉、番茄炒蛋、黄豆猪蹄汤等明州家常菜,味道都很不错,让我回忆起了小时候家里还有人做菜时的感觉。

“呀~吃饱了吃饱了,爽到。”苏槿往椅背上一靠,隔着校服抚摸自己的肚皮。

“怎么样,我妹推荐的地方还靠谱吧?”我颇为自满地向其他人询问,毕竟妹妹选择正确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培养得好,与有荣焉。

“东西倒是挺好吃的,这个点菜方式也挺新颖,就是就餐环境差了点。”萨逸莲大小姐皱着眉头用纸巾在桌上擦来擦去,“这桌椅都油耗耗的,厨房的卫生状况也有点不太行。”

“真的超好吃!这个鱼的味道,我们那儿可没有这种做法,真的超好吃!还有这个肉,我们在英国几乎不吃pork的,但是这个柔软的部分搭配精肉味道超级足!其他的菜也很有特色,比学校食堂里做得好吃多了!”

爱瑞丝对这里的菜品赞不绝口,我有时候确实挺同情她的,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可能就是面包片就着牛奶麦片,偶尔吃个煎鸡蛋吃片培根吧。

“话说袁季,这里吃饭的大叔也太多了吧,还一个两个都大呼小叫的,是喝多了在吵架吗?”萨逸莲用手指堵住耳朵。确实,萨逸莲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这地方不太干净,其他顾客稍微吵闹了一点。

“没办法,不能指望所有餐馆都跟日本的一样安静。”小梅一个摊手,“况且在日本也有很吵闹的地方,比如居酒屋、火锅什么的。把这里当成居酒屋就好了。”

“不是在吵架哦?明州人用方言交流时声音就是这么响的。”苏槿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那边的老伯在跟那个嬷嬷讨论要不要跟子女一起去欧洲旅游的事情,他说自己七十多岁了,不想出远门,只想在家躺着吹电风扇看电视。那边的几个叔叔在讨论晚上看球的事情,似乎是要去附近的酒吧喝酒看电视。那边的几个上班族在研究宏观经济形势对自己所在行业的影响,还有那边的阿叔,一直在跟服务员比手势,可能说话不太方便。”

我往那儿一看,真有个中年大叔,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在跟服务员用手势交流,围着围裙的服务员大婶一边点头一边翻译他的话,如果翻译对了大叔就会跟她一起点头,错了就摇头加重新打手势。

“唉~居然不是在吵架吗?”爱瑞丝想尝试在普通话之外再学习一门方言,“明州话真难懂,感觉跟普通话完全不是一个语言。”

“确实差距挺大的,偶呗侬广明州闲话侬个阿国宁好逢想听明白嘞。”

“???Jim,她刚才说了什么?”

???问我?

“我想想啊,她说的应该是‘我跟你讲明州话,你这个外国人不要想听懂了’。”由于某些字难以在吴语词典里寻找对应的正字写法,这里一概适用谐音,请各位吴语警察谅解,不要出警我。

“但是Sharon,你跟我说话时声音可没这么大。”

“因为你是洋大人,听不懂。如果你也会说明州话,我们俩对话起来那可激烈了。来袁季,跟我用明州话聊两句好伐啦。”

“个我咋忖忖伐好啦,我明州闲话真真广伐来。”(我怎么觉得不好啦,我明州话真的讲不来)

“苏槿阿姐,么关系得,偶同侬聊聊天。”小梅及时登场救我于水火中,跟苏槿快乐地用方言交流了起来,方言女生说起方言来真可爱,虽然明州话说起来并不可爱就是了。

“说起来,我以前听说过这么一种说法。”萨逸莲对一脸云里雾里的爱瑞丝说,“同样是吴语方言,姑苏人吵起架来像聊天,明州人聊起天来像吵架,可能说的就是现在这么一个情况。”

“没错,同为吴语,明州属于浙东明江小片,明州以前属于越国,从发音到用词都保留了一些古代越人的语言特色,所以说起话来和北部的姑苏、上海等地差别都比较大。但毕竟同属一种语言,明州人听得懂上海人说话,上海人也听得懂明州人说话。”

“……我不想装作我听懂了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的样子。”爱瑞丝很老实地把杯中的X仔牛奶一饮而尽,她对于我国特色食品饮品十分着迷,不愧是出身黑暗料理国度之人。

“说来也有趣,想不到我会跟着一群女高中生跑来这种全是大叔的地方吃饭。”萨逸莲嘴上说的是女高中生,眼睛却看着我,拜托你看看别人好吗,“而且还跟一个有一半北方血统的人讨论南方方言。”

“有什么问题吗?我妈是北方人没错,我们可以算是半个老乡,但你也不全是北方人啊,你妈不是明州人吗?那不是跟我五五开么。”

“那……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

“我……我是在北京长大的,所以我是根红苗正的老北京。你是在明州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北京,而且你应该也……啊。”

萨逸莲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嘴。

“……”

“……”

“对不起啊,我刚说话没过脑子,您就当没听见。”

“没事没事,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萨逸莲没说完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你应该也好多年没回去过了”。

爹妈分开也有好几年了,在那之后我确实没回过北方。我妈带着小梅去了日本,从此我和北方的亲戚就断绝了来往,与小梅再见面时她已经成了归国华侨子女,我则去了一趟遥远的欧洲,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

现在坐在这里的四个人,就是我前十六年人生的缩影。

另外三人似乎并没留意我和萨逸莲的对话。可能是这里太吵了,确实没听清,也可能是装作没听见。

“都吃饱了吧?”

酒足饭饱(并没有酒)之后,萨逸莲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请客就请客,你们别跟我抢啊,这顿我请定了,千万别抢啊,谁抢我跟谁急,我认真的,别抢别抢,抢了伤感情。”

“你就别说话了,赶紧的去结账吧,再说下去我们脸皮薄的就忍不住要替你结账了,你请客我买单是吧。”

“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说这种话,你啥意思你,我像是那种让你们结账的人吗?”萨逸莲嘴上说着这种话,手里却把账单塞进我的怀里。

“哈哈哈,逗你玩的,哪能真让你买单呢。”萨逸莲终于看到我脸上露出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抽回账单,“服务员,买单。”

“莲姐。”小梅凑过去小声说话,“这儿买单你得自己走到前台去。”

“是吗?好吧。”萨逸莲动身前往门口的柜台,我们也跟着走了过去。

对五个人来说,这顿饭的价格并不贵,人均才30元。想不到在明州城的中心区域,还能吃到这么便宜的晚饭,就怕萨逸莲会带我们去那种很高档的餐厅,我都做好了一顿吃出去300块的准备了。没想到最后是小梅解决了我们的晚饭问题。

“阿姨,能麻烦问一下吗?”萨逸莲突然一本正经地询问,“刚才您和那位大叔在说什么?就是那位用手语的。”

“哦,你说老张啊!”阿姨看了一眼手机支付的收款页面,“他经常来的,以前在那边的自来水厂工作,现在退休了在家带外孙女。他女儿在美国留学,好像读博士了,说要接他去美国住,他不想去……”

“不去也挺好的。”

小梅仿佛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句。

“国外的生活不一定适合老人家,有时候还是国内更好。”

“怎么?妈妈在那边住得不舒服吗?”

“……”

小梅看着我。我也看着小梅。

她回来几个月了,这是我除了见面之外,第二次提起母亲。

“……还好,买东西比国内便宜,做饭稍微贵一些。”

“不是问这些。我是说,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走吧。”

小梅戴上耳机,走出餐馆。

我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抬手接住往回旋转的门,让萨逸莲她们先走出去。

“怎么样,各位还吃得满意吗?”

走到餐馆外的人行道上,小梅停在原地,一副不等到我们回话就不继续走的架势。

“满意满意,小梅真能干,我很开心。”我摸摸小梅的脑袋。

“羡慕你有个能干的妹妹。”萨逸莲撅起嘴,“独生子女好羡慕你。”

“人人羡慕的肥宅小说家。”苏槿也跟着起哄。

“肥宅小说家是什么小说家?”爱瑞丝简直是人肉提问机,不知道要提问题提到何年何月去。

“你误会了,这个断句要在小说后面不是肥宅后面,意思是写肥宅小说的小说家,不是小说家本人是个肥宅,而且苏槿你不要老是教人家外国友人一些奇怪的说法。”

“啊,我的车到了。”

萨逸莲指着路边缓缓停下的一辆黑色高级车。

“要不要我顺路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走路回去就行了,反正挺近的。”

“哥!你真想走路回去?”

“我想坐车,不想动了。”

“你们两个懒虫!吃饱肚子走走路消化消化食儿有什么不好的?”

“Hi~!我要坐我要坐!把我放到学校后门口就行了,我住宿舍里。”

“好嘞,爱瑞丝女士一位,还有谁要坐的?”

“我是不会坐的!我虽然穷,但走路又不用花钱,能走到家干嘛坐车浪费油?这是增加碳排放,促进全球变暖,我们要保护地球,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蔚蓝清净的世界……”

最后我还是坐上了萨逸莲的黑色高级车。对了,今晚的饭钱记在社团账上,回去从经费里扣,我哪能真让人家请客呢。

时代变了,人们比以前越来越讲究平等,那些基于父权社会赋予女性的偏见也越来越少。比如男人就该外出工作挣钱养家,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饭干家务,随着经济压力的增加,夫妻两人都要出门工作的情况已不鲜见,我就是出生于这样的双职工家庭。

说上面这段话的原因,其实是为了解释为什么我要在家里做家务。

“哥,晚上吃什么?”

进了家门,小梅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同时把自己砰地一声丢进沙发里,整只真皮沙发都晃了起来。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咖喱怎么样?”

“又是咖喱,有点创意好不好。我回国来可不是为了整天吃咖喱的,我想吃中餐,中餐!”

“好好好,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不是吧?你要现在做饭吗?已经这么晚了,咱们几点才能吃上饭啊?”

“说、说的是呢……”我看了一眼时间,似乎我们在购物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还有……嗯?

“……不对!刚才不是在外面吃过晚饭了吗!那谁,你萨逸莲,莲姐请客的,虽然是她请客我们AA。”

“呵,哥你可真是梦游界的大师,现在才反应过来。”

小梅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躺在沙发里玩手机,细长的手指敲打着屏幕,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说吧,有什么心事?一路上都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唉?我、我哪有什么心事。”

“哥,你从小就是这样,不擅长说谎,我一眼就能看穿。”

“真没事,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

“那你书包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咔嚓!

一道惊雷划过我的脑海。

该说不愧是名侦探小梅吗?连我包里藏着东西的事实都被她看破了……!

难道我这次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老老实实做狗了!

“不用这么一脸震惊的样子,你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把手伸向包里,全被我看在眼里了。”

“……”

“让我猜猜,是端木瑛今天中午给你的东西,对不对?”

“!”

“你们两个在天台见面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学校都是了,想必是她在那里给了你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会让你变成这副样子。”

“……”

“再让我猜猜。”

小梅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副图穷匕见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可能是因为我有一种她要放大招的预感吧。

“这样东西……是关于我的,对不对?”

“唔……!”

“看来我猜对了。何必呢?哥哥,我对你一直是一本翻开的书,没有任何隐瞒你的东西,想要知道什么情报,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问你!”

我倒要看看你这本翻开的书里头到底写了啥!

“你到底是——”

咚咚咚。

就在我也准备结束这场哑谜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你好?Hello?私密马三?有人吗?”

“来了来了。”

我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是我的邻居苏槿同志。

“是你啊,什么事?”

“就……我好像有一袋吃的,回来时你说帮我拎,结果就直接给你拎回家了,我也把这件事给忘了,刚清点物品时才发觉……”

“对对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等我去给你拿啊。进来坐吧,别在门口站着。”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里——”

“这么多年老邻居了,跟我客气啥,来吧来吧。”

我把苏槿拽进门,从鞋柜里拿出她的专属拖鞋,再去从堆在桌上的几大袋东西里寻找属于苏槿的那袋。

“看到这些东西我就想,我们刚才是不是买的稍微多了一点……”苏槿在客厅坐下,熟门熟路地从茶几上的小吃篮子里翻出电视遥控器,按下电源键。

“不多不多,等秋游了来回路上就能吃掉一大半。”我把苏槿的食物一把提起,搬运到她的脚边。

“这么多东西真吃得完吗,总感觉中午饭都不用吃了。”苏槿也学我的神秘妹妹,瞬间从朝气蓬勃(???)的女子高中生摇身一变,一副标准的葛优躺瘫痪在我家的沙发里。

“苏槿姐……我想吃粽子。”

“好好好,明天早上来我家吃粽子,我正好买了你最爱吃的豆沙粽。”

“你也是,太宠这丫头了,不能这么惯着她。”

“哥!有本事你明天别去吃粽子,自己在家喝凉水。”

“就是就是,小梅要不要来我屋看动画片,昨天更新的新番我还没看。”

“好啊好啊,还能找爱瑞丝一起联机打游戏,走走走。”

“对,不带你哥玩,我们姐妹两个玩去。”

小梅一副大胜利的样子跟着苏槿跑了,气死我也,我也想和美少女一起看动画玩游戏。

……

客厅里恢复了平静。

到了我做家务的时候了。等待我的有洗衣服、扫地、晾衣服、倒垃圾等各种活,丰富到让你以为在玩《底特律:便乘人》。没办法,我毕竟是做哥哥的,这些家务活总不能让妹妹去做,虽然这种理由也有点父权社会加性别歧视,就当做是特别优待好了。

“小梅!你给我回来,先把衣服换了再去玩,我要洗衣服了!”

“你先做点别的,我看完这集动画就来!”

兄妹两人的对话声回荡在两户人家之间的走廊里。

我关上房门,拿起包,看向玄关处的更衣镜。

端木瑛的脸浮现在镜子里。

如那时一般,她的嘴唇轻轻张开,吐出我无法忘记的词句——

“等到你觉得时机合适时,再打开吧……”

我摇摇头,让端木瑛从我脑袋里消失,再从包里取出那只档案袋。

走进厨房,拿出一只塑料袋,我将档案袋装在里面。

站在一把椅子上,我伸手移开一块松动的天花板,把塑料袋放在天花板后的空隙里,再把那块天花板盖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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